3、第三章 ...
-
一月的清晨，滴水也可成冰。
可是再冷，李夫人也不许少女们休息，这个对于舞技要求近乎苛刻的女人最爱挂在嘴上的说词就是——想当年夫人我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习得这一身的本领。
李夫人向来习惯以己度人，于是她的经历和她的舞技便潜移默化的成为了少女们习舞的标准和要求。
三九天里，尽管习舞大厅的四周都挂上了布帘子，仍无法阻挡寒风的肆虐。披着单薄的舞衣聚在宽敞的大厅中练习歌舞的少女们常常冻得手脚僵硬、浑身哆嗦。
接连四个月的基本功修炼下来，少女们终于可以开始练习舞蹈。尽管最初的动作参差不齐、惨不忍睹，但是毕竟在基础上下过苦功，数日后她们的舞姿渐渐好看起来。
在舞蹈上，罗娇莲和闵柔都显示出异于他人的天分和悟性。似乎她们和舞蹈有缘，李夫人教什么，她们都能很快的学会，用不着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那些日子，她们是挨打最少的两个人。
而海丽则成了冯夫人竹板下的常客，她素来体质不佳，练习舞蹈又是一件极其耗费精神和体力的事，她虽竭尽全力还是跟不上其他人的动作。尤其每次做那个回风舞雪的旋转动作时她总是无一例外的跌倒。
每日少女们在大厅中练习舞蹈时，一身锦裘的李夫人总会依在温暖的薰笼边一面悠闲的享用着茶点，一面挑剔的看着少女们的每个动作，时不时就会听见她大声的呵斥：“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若是再练不好，今日就不用吃饭了！喂！冬草！你不要再缩手缩脚的......柳絮！你的腿站不直么！”
随着她的叱责，冯夫人手里的竹板立刻就会落在被呵斥的那人身上。
摄于她们的淫威，少女们只好强打精神一遍遍的练习。每个人心里都暗暗期盼；若是膳堂能早些来传早饭，她们就可以在温暖的饭堂中避避寒了。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这是她们演习了无数遍的曲子，配合着乐曲，少女们的身形旋转，脚步游移，整个舞阵若和风拂柳聚散舒展，变化成许多好看的队形。
舞着舞着，站在闵柔前面的海丽突然身子一歪，跌坐下去。
“姐姐——”闵柔抢前一步把她扶住，其他人也停下舞蹈，关切的围拢过来，舞阵顷刻解体。
“放肆！”随着一声厉斥，李夫人一脸怒意地站起身来：“海丽，你总是不长记性，这回风舞雪已经是第几回了你还是摔倒？你个蠢材！到底用心练习没有？”
冯夫人提着手里的竹板走向海丽，一看她脸上的神色众人皆心惊肉跳，只怕今日海丽又要吃苦头了。
冯夫人举起竹板声色俱厉地斥道：“莫说李夫人看见你这样的蠢材有气，便是我这不通音律的人看你连连跌倒也是败足兴致！”
“两位夫人，海丽只怕是病了，还请两位手下留情......”闵柔想起海丽曾对自己说起的宿疾，连忙代为哀告：“两位夫人，欲速则不达.…..还请两位暂且容她休息片刻。”
“哼！这庄里每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怎么说病就病了，只怕这小贱人是想偷懒吧！”冯夫人一面说着，一面从闵柔怀中夺过海丽一阵乱摇：“你休再装了，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怜海丽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恼羞成怒的冯夫人将海丽用力往地上一掼，顺手就抽了一竹板。
海丽惨哼一声，挣扎了几次也没能站起。
“哼！哼！...果然在装死啊！”冯夫人全无半点怜惜之心，手上的竹板毫不留情的向海丽的肩背上抽去。顿时在少女身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眼见海丽已是命悬一线，闵柔救人心切，一下将冯夫人的手肘托住：“夫人饶过她吧。”
“饶她，只怕这次饶了，以后就难以管教你们了。今天权当杀一儆百吧！”冯夫人一把掀开闵柔，竹板更无情地挥向海丽。
啪！啪！啪！……
竹板抽打在少女娇嫩的皮肉上，单薄的衣衫下慢慢沁出血迹来。因为疼，海丽开始还知道挣扎，可是片刻后她再也动弹不了，甚至连口申口今声也越来越微弱。
闵柔拉着柳絮一同跪倒在李夫人脚下，苦苦哀求。
“夫人，饶她一次吧！”
“夫人，海丽绝无偷懒之意，她真的是生病了……”
李夫人冷哼一声，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厅堂。
望着眼前施暴的场景少女们肝肠寸断、胆战心惊却又无计可施。
终于，冯夫人打累了，她丢下手中染血的竹板，厌恶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早已痛得晕厥过去的海丽，拂袖而去。
少女们立刻涌上前围住已经奄奄一息的海丽，看着她死灰一般的脸色，血迹斑斑的身体，同命相怜的少女们流下了怜悯的泪水。
“海丽！海丽！”
“醒醒啊，海丽！海丽！”
任凭她们怎样呼喊，海丽却早已人事不省。
数九寒夜，冷彻人心。
房里的炭炉虽缓缓输送着微弱的热气，海丽的手脚却是越来越冰冷。
闵柔把自己的被褥抱过来裹住海丽。柳絮、冬草等人也纷纷效仿。可是已经裹得那样厚了，海丽的情形依旧没有改善。
闵柔担惊受怕地看护着她，夜渐深，白日里舞蹈训练所带来的疲劳渐渐将她带入梦乡，她守在海丽的床边，就那么勾着头，眯着了。
窗外传来三更更鼓时，守护在海丽床畔的闵柔骤然惊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床上的海丽，触手之处已然冰冷，她不由惊慌起来：“哎呀，这样不行，需得叫她们请个大夫来瞧瞧才好。”
闵柔唤醒一旁的娇莲托她照看着海丽，自己则急急忙忙往冯李二位管事夫人的住所跑去。
寒夜深更，被吵醒的管事夫人们将闵柔好一番训斥。
闵柔竭力忍耐着再三的央求，又说了许多好话，李夫人才勉强派了门房去请镇上的朱大夫。
从桃源山庄到朱大夫的医馆，一来一去最多只需一盏茶的功夫，闵柔却觉得那样漫长。她不安地在院子里徘徊踱步，不停向大门处张望。有好几次她都在想，海丽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朱大夫到来。
当听见门房的通传时，她已经顾不得避嫌，抢上前帮朱大夫提着药箱，焦急地哀恳：“雪夜风寒，有劳大夫，请你随小女过去，救救我可怜的姐姐吧！”
可是这位千辛万苦才盼来的救星只看了海丽一眼就冷冷道：“恕小医技拙，这位病患已经救不回来了。”
看着他转身就走，闵柔不甘心地追出去哀声道：“朱大夫，你就大发善心，好歹试一试吧。”
朱大夫略显怒容地道：“这是什么话，我朱某救得了病可救不了命，今次，病患已然药石罔效，我若贸然施治届时她若还是死了，岂不坏了我的名声，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闵柔无可奈何地折回屋里，同室的姐妹们都围在早已不省人事的海丽床前，无不声泪俱下。
就在天亮之前，海丽咽下了最后一丝气息，在闵柔怀中凄凉的离开了人世。
闵柔泪眼迷蒙地看着苦难姐妹惨白的脸庞，依稀记起那天夜里，海丽对她说的话。
彼时，海丽满怀向往地对她说：“新年的第三日是我的生辰呢，若是能再吃到母亲做的枣泥糕该多好啊！”
可是距离新年还有十天，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女，还来不及绽放如花的青春，便悄然萎谢了。
海丽被人抬走后，房中似乎一下空了许多，但同命相怜的悲哀从四面八方向这群孤立无援的女子压下来。
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候，人命尚不如草芥吧！
已过了四更天，闵柔仍呆立在雪地里，房中姐妹们压抑的啜泣隐约传来，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听来格外凄凉。
她们的眼泪是对罹难姐妹唯一的哀悼。
在昨夜还曾依偎共语的海丽，在昨日还曾温柔动人的海丽，真的就这样阴阳两隔了吗？
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
夜风如泣，冷雪凄凄。
闵柔的泪，尽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