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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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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宝山醒过来时,他已经在树上吊得太久,久到浑身上下的骨肉都在疼,尤其是反剪在身后的双臂疼得仿佛要断下来一样。
可是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完全不冤枉,他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出卖了自己的良知,如果不是纪元杰及时赶到,闵柔早已被他蹂躏后推下山崖。
浑身上下的剧痛已足以让他明白一件事——他招惹了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
晕厥时可以忍耐的疼痛在此时让他哀嚎出声。听见他的声音,纪元杰轻轻放下怀里刚刚迷着的女人,站起身走过去。
他醒来了,很好,那么他的惩罚马上开始!
看着那个自己招惹不起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根藤条,冷笑着一步步向走来,齐宝山顿时哑了口。
他还来不及出声哀求,男人手里的藤条已经高高扬起,啪一声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鞭子,力道和角度都很刁,齐宝山顿时疼的嗷一声怪叫,连忙求道:“大爷饶命!饶命啊!”
纪元杰冷冷地望着他,“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点作假,你知道后果吧!”
齐宝山疼急了,拼命地点头:“是是是,小人绝不敢隐瞒!”
“听好,是谁叫你带她到这里来的?”心里的怒意平息后,元杰开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必须好好查一查。
元杰问的这第一个问题,齐宝山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供出幕后主使之人,他的前程和家人的性命只怕难保,不说实话眼前这个主又绝非善茬,轻易敷衍不过去!
他正犹豫着该怎样回答,纪元杰手里的藤条呼啸着毫不犹豫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啊哟——饶命啊!饶命啊!我说!我说!”
“晚了!”纪元杰毫不动容的继续挥舞手里的藤条,不多时齐宝山已被打得浑身见血。
凄厉的哀嚎惊醒了昏睡的闵柔,她侧耳一听立刻知道倒霉的那个人是谁。
不管怎样,齐宝山是为了帮自己,她不能让他无辜枉死。
她裹了裹身上披着的他的外袍,幸而自己个子娇小,这衣服将她全身都遮蔽的很好,可是鞋袜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只好赤脚站起来。
纪元杰的藤条停下来的间隙,不需他发问,齐宝山连忙抢着说:“我招!全都招!是小姐,小姐说要找失散的故人,我是他的同乡,这村子里也住了许多逃难过来的西镇同乡,她是来找她故人的,我只是做好事,只是做好事!”
齐宝山这番语无伦次的交代,虽然不能全信,但是纪元杰已经大致摸清楚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其他的疑问他须得回放鹤园再求证一下。眼下他更看重的是闵柔,只要齐宝山没有碰过自己的女人,他倒也没有伤他性命的意思。
可是,吊在树上的齐宝山突然望着他身后开始狂呼乱叫:“小姐,救命啊!救命啊!”
纪元杰一回头看见闵柔紧裹着身上的衣服,颤抖着一步步勉力走过来。他宽大的衣裳裹着她娇小的身体颇有一种人不胜衣的娇弱。
“放了他吧!他只是在帮我找人。”
本来已经预备放人的纪元杰看见闵柔撑着那样虚弱的身子也要跑来求情,莫名地就生出不悦来,“怎么?怕我杀了他?”说这话时,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你倒是很看重他嘛!”
偏偏齐宝山还毫无眼色地继续狂呼:“小姐救我!救我啊!”
一句话才喊完,纪元杰反手一挥,藤条已准确无误地封住他的嘴,啪一声过后,齐宝山满嘴是血,又疼又怕的他再也不敢开口。
眼看纪元杰的藤条再度挥起。
救人心切的闵柔上前几步想要阻止,不曾想赤脚踩到了草丛下掩藏的尖锐石块,她雪白的脚掌立时割破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涌出来,顷刻就染红了她脚下的草丛。
女人却不管不顾,只是慌慌张张地拖住元杰的衣袖,剪水双瞳哀戚的将他望着。
茵茵绿草、雪白脚掌在殷红血色的映衬下有种刺眼的哀婉和凄丽。
就算女人一个字也没有说,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女人哀戚迷离的注视下纪元杰终究软下心来,他暗骂一声该死,丢掉手里的藤条,俯身一把将女人打横抱起。仔细查看了一下女人脚上的伤口,他微微蹙起眉头,伤口虽然不大但是极深,需得立刻处理一下。
当下他再没心思理会吊在树上的齐宝山,抱着女人径自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闵柔无力地伏在纪元杰的肩臂上,满怀歉意的悲悯目光看着依然吊在树上的齐宝山。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她实在无能为力,他只能自求多福吧!
从元杰离开后,燕如春一直站在回廊下张望,她在等着一个结果,一个她费尽心机安排的结果。
掐指算来,元杰出去已经两柱香的时间了。
两柱香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了,但已经足以改变一切。
从软硬兼施收买了齐宝山到故意为闵柔的外出大开方便之门,燕如春每一次都做得谨慎小心。依照她的计划,齐宝山弄死闵柔后,元杰自会杀掉他泄愤,这样一来此事就不会留下活口,也就没有丝毫破绽了。
如果她预料的不错,那个女人此刻多半是一具尸体了吧?想到那个叫闵柔的女人此刻该有的下场,她觉得身心都很舒畅。
大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过,她渴望看见的那个身影一闪而入。燕如春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迎上前,此时此刻元杰一定满腹怒意、满心妒恨吧!她更要做好一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妾室,她会百般安抚、尽力宽慰,让他感受到她的爱意和温柔。
突然,燕如春呆住了,她看见了他抱在怀里的另一个人。
那个她以为必死无疑的女子——闵柔。她身心的舒畅也到此为止。
在她错愕的刹那,纪元杰抱着闵柔已消失在院门内。
那几天,燕如春耳朵里灌满了关于闵柔的种种传闻——
“听说前晚上在温泉浴室哪里,那个闵姑娘一直哭着,怎么也不肯进去沐浴,最后九爷无法只好把她抱回了水心轩,改用木桶来净身。”
“这些年,还没见过九爷那样耐心的哄过谁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多时简姥姥也带着药箱急匆匆的进了水心轩。”
“九爷这几日都滞留在水心轩呢……啧啧啧,这位新夫人果然得宠啊!”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锐利的针尖密密匝匝刺在燕如春的心上。
她脸上虽是一派淡漠,藏在袖底的双手却几乎要掐出血来。她以为闵柔此番的作为就算侥幸不死,也必会失宠于九爷,可是眼前的情形分明是与她所想的相距甚远甚至完全相反。九爷不但亲自将她带回来,甚至还恩宠有加。她不愿去浴室的原因燕如春自然猜得到,无外乎是浴室有她觉得排斥的经历。而一贯粗枝大叶、暴躁易怒的九爷居然会顾全她的感受……
他是真的很看重她吧!才会那样顺她的意。
而有一件事情,也让她有些后怕,前天夜里元杰安置了闵柔,后来是宿在她的房中的。本是温情缱倦的时候,元杰突然问她:“翻修屋瓦那几日,董贵没在后院守着么?”
董贵是放鹤园的护院之一,那天,正是她将他支开的才使得闵柔有机会跑出去。
听到元杰这样问,燕如春心里重重一跳,她生出不祥的预感。她不知道元杰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她。
她翻身跳下床,扑跪在地上:“九爷,责罚小妾吧,”
元杰默然看她片刻,突然笑起来:“我不过是好奇一问,却将你吓着了。好了好了,你起来,我不怪你。”
燕如春慢慢起身的时候,听见元杰交代道:“董贵擅离职守,明日你扣他一月俸禄、打他二十板子作为处罚吧!”想了想,元杰又续道:“水心轩的两个侍婢也扣罚一月的俸禄当做小惩大诫!”
燕如春心虚地低头应道:“是。”停了片刻,她引咎自责道:“九爷,请一并责罚小妾吧,当日您交代看顾好闵姑娘,小妾未能做到,小妾惭愧。”
元杰冷眼瞧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如春,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来到放鹤园已经四年了,我一向倚重你,我深信你也绝对不会背叛我,是么?”
这貌似叙旧实则是警告的几句话,让燕如春冷汗涔涔,她俯身拜倒:“如春唯九爷之命是从,今生今世绝无异心!”
元杰眼底暗藏着疑云,脸上却笑起来:“我自然信你,这些年放鹤园有你打理,我很放心。”他把手递向她,和颜悦色地道: “起来吧。”
燕如春俯身再拜:“多谢九爷!”
那一夜,在元杰怀中,她竟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自从吴家村回到放鹤园,闵柔似乎柔顺了,连眼泪也少了,可是在她心底却积淀了深沉的哀伤。
于是,意外就在纪元杰外出的那个下午发生了。
小丫永远都记得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虽然在她的印象中那一天其实是个极好的天气,几乎可以说是六月里最阳光灿烂的一天。
闵柔脚上的伤口将养了几天已告痊愈,甚至因为简姥姥的着意调养,她整个人看上去比从前更显得光彩照人。
纪元杰每每看向她,眼神中总会不知不觉溢满欢喜和柔情。
这天预备外出前,纪元杰还特意来到水心轩陪着闵柔吃了些点心。
“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美食,你觉得如何?”
在桌前坐下后,纪元杰从食盒里拈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到闵柔手中。
女人没有回话,但是低下头开始慢慢吃那块做成花朵形状的糕点。
在他面前,任何抗拒都是枉然,她似乎已学会了驯服。
纪元杰自己也取了一块,却不吃,一面捏在指尖把玩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默默进食的女人,时而蹙眉、时而微笑。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日并无区别。
小丫记得直到九爷走后,闵柔才开始显出一些异常的迹象。
她正在收拾桌案,闵柔突然抬头对她说:“小丫,我想去花园后的小佛堂。”
这要求毫无逾越,小丫作为侍婢也没话好说,因为自己手里的事情未料理好,她就安排小彩一路陪伴侍侯。
那个下午,闵柔静静地跪在佛前焚香祷告,她那些默默无声的祈祷。小彩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她只是老实地侍立在旁。
三柱香燃尽时,闵柔慢慢站起来,望着小彩问:“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吗?你领我四处走走好吗?”
听她这样说,小彩自然很高兴,连忙在前引路:“是啊姑娘,茉莉花、石榴花还有荷花都开了,现在去正是好时候呢!”粗心的小彩只当闵柔突然来了赏花的兴致,并未看出她眼中的淡漠和哀伤。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园子里,经过栖霞亭时,闵柔忽然驻足,也不招呼小彩,径自走进亭中凭栏伫立。
时值立夏,亭前的莲池里一派生机盎然;田田荷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荷花,但见白的似雪,红的似霞。微风过处摇曳生姿、幽香怡人。
但这夏日艳丽的景致看在心怀失意的女子眼中也该是黯然失色的吧?
闵柔的眼里没有丝毫欣赏或是喜悦,她的神智游离于遥不可及的某处。
她想起了自己的双亲,自己的过去……
她的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一辈子节俭勤奋、为人正直。对于自己仅有的这个女儿十分的宠爱。虽然只是贫寒之家,父亲却不惧人言亲自教授她习字读书,对她寄予厚爱。
闵柔记得自己写下的第一个字就是父亲手把手教导的。
她的母亲不通文墨,倒也乐见他父女二人案头共书。
闵柔记得母亲最为推崇的书有两本,一本是《女儿经》一本是《烈女传》,闵柔聪颖,书中的许多章节她都过目成诵。书中那些贤明、仁智、贞顺、节烈的女子也曾是她模仿和学习的对象。她也曾希望自己做个令父母骄傲的好女儿。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她在世人眼中就是不贞不洁不详的祸害吧?闵柔不知道自己还将困在这个人身边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年?
她不要这样的生活,她不要每天活在对他的恐惧里,她不要一次次屈从在他的淫威之下。可是她也明白的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就算能侥幸逃走,而今父丧母失,她一个孤身女子能去哪里,她很怕自己出了狼窝又入虎口。十七年来父母将她保护的太好,她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雨,更别提是这样的天翻地覆与惊心动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去抗争。
抗争...她想起浴室那夜,想起吴家村那天,她的抗争那样无力,她害怕的一切还是发生了。
那个男人倾身上来时,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了,身体的痛...心里的痛....从那时起,就不曾离开过她。在最绝望、最疼痛的时候,她恨着身上的男人,也怨着不开眼的老天。
她觉得自己一向与世无争、与人为善,可是老天爷为何要给自己这样一条荆棘密布的坎坷道路来走?
抗争...她一直都想抗争啊,可是同那样一个强势的男人她还能怎样抗争?
闵柔依着亭边的柱子,望着那些开的没心没肺的花,眼泪潸然而下,也许她唯一可以做到的抗争就是以命相搏吧!
也许只有呼吸停止后,她才不会再害怕,不会再惶恐,不会再面对自己逃不开的困局吧。
已经走出很远,小彩才发现闵柔并未跟过来,吓的她急忙掉头往回跑。一眼看见闵柔站在亭子里,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啊呀,姑娘在这里啊,小彩担心死了。”
小彩一向粗心愚钝,远不如小丫善体人意,她看不出眼前的人是喜是忧,只知道傻傻的尽好一个婢子的本分。
闵柔幽幽低语:“多美的花呢,看见的人都会喜欢吧。” 小彩愚钝,不知要怎样接话。良久,闵柔转过头说了一句她能明白的话:“小彩,我有些口渴,想喝碗绿豆汤。”
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头一次主动要一样东西吃,小彩欣然道:“绿豆汤吗?奴婢立刻为您取来。”
看着小彩匆匆离去的身影,闵柔低声叹息:“好妹妹,多谢你了,这段日子以来,我使你们受了很多委屈吧!此恩此情无以为报,唯盼来生再酬。”
待得小彩的身影转出园门,闵柔拖着长长的披帛,凄然走出凉亭,沿着□□往绿荫深处缓缓走去。
偌大的放鹤园是那样华美壮丽,但在她眼里看来不过是只装饰漂亮的囚笼,束缚了她的身体也禁锢了她的灵魂!
也许,只有当生命溢出皮相之外,她才可以得到久违的自由吧!
在死意已决的这一刻,闵柔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自己生死未卜的母亲。
母亲?你还在这世上么?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在那个人眼前,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母亲,你若已不在人世,就请你在奈何桥边等等女儿吧,这一世的恩情容许我来生相报吧……
母亲,你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