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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雨一直下着,在朱窗外洋洋洒洒。隔了珠帘的榻上点着香,这燃着的马蹄香本该起怡神悦心之效,可袅袅烟云却像极了飘忽不定的魂灵,这错觉不由让谢子茕一阵瑟缩,一口吞咽下案上的一杯清酒。那曾同她合榻对饮之人,现如今又在哪儿呢?
      挥之不去的悲恸没有随时日减淡丝毫,却同窗外的阴雨绵延四日之久。被囚在这筑水小谢里的谢子茕似乎隐隐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缓缓转过头透过珠帘轩窗回望雨幕中静默而立的玄衣男子。要是往日,她准会高兴地掀起珠帘跑去迎接这位来客,请他入内品茶吃糕点,可她已不是此前的她,不似儿时天真烂漫更不似平日对他缱绻情深。
      他之于她,只不过是回荡在崖间的萧萧马鸣声里的那个冷漠的杀人犯。尽管她知晓他根本不是什么出尘的人间少年,也知道他是双手沾满血腥的镜影楼杀手,可是她却一直不知他早已在风霜雪雨中历练出这样一副铁石心肠。
      镜影楼啊,镜影楼,东之湖泽上的一方霸主,究竟戕害了多少无辜?!

      小榭外的九曲石桥上,伫立的又是怎样一个人?没有撑伞,玄服外罩着一件深色大氅。湿漉的长发紧贴着前额与耳廓,俊美的脸颊则是春雨滑过最唯美的路径,那像由灵动的软毛细笔构造的脸,却不同于女子的白皙与精致。一双冰冷的眸子,氤氲着雨中雾水,也难透半分柔和之色。
      曾有好些次,他惹她生气了,便这样来看她。不退让、不安慰,更不会道歉,只是干站着等她平复好心情再来见他。那时他会被艳阳晒成鱼干或是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但他最终都会吃到子茕亲手给他做的糕点,并得到原谅。可这次不同,她迟迟不肯出来,给他撑伞,给他准备干衣服和茶点。
      或许,他真的杀了不该杀的人。
      什么是不该杀?子茕的妹妹就不该杀?南隅的探子就不该杀?不!该杀。就像子茕终身要囚于这筑水小谢,就像他只能这样来探望她一样,镜影楼的王令就是一切,而他生是镜影楼的人,死也注定是为镜影楼肝脑涂地。
      可是,没有内疚心就不难过么?选择了持剑一生就无法拥紧所爱之人么?而然他只会持剑驰骋江湖,镜影楼没有教他如何拥紧所爱之人。
      “你……”似乎察觉这卷棚歇山式屋顶忽有一黑影掠过,他便止住了。可他并未发现异样,或许是错觉。他不是来说对不起的,也不知如何向子茕道明原委,浑身湿透的他只感到从心头窜出的一记寒意。他有命在身,无法多做停留,不管她肯不肯见他,他终是要离开的。
      “默安!”谢子茕没有急着让他离开的意思,可她还是止步于窗前。因为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幕,他杀了自己的妹妹,然后毅然决然地扔她在崖上哭了好久好久。

      深渊之崖上,她着了魔一般飞快地策马而来,将身后送信给她又拼命追赶之人甩了一丈。那马上的男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却充耳不闻。此时此刻,她心里、脑里全是她妹妹被杀害的惨象。
      一番疯狂地策马狂奔之后,她终于在悬崖边勒马,像是从她心爱的小马驹身上坠落一般,直直地扑向崖边。尽管泪眼朦胧,她还是看到不远处的玄衣男子毅然上马,凛然离开。
      是他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打落万丈悬崖,也是他狠心将她抛下。呵!什么人对他而言都不打紧,什么事都不如他赶回去复命要紧。呵!这样一个人竟会说出要保护她的话,而自己居然也会相信那种人所说的鬼话。
      林默安,有着如此诗意的名字的人,却冷血到骨子里。她很想叫住他,质问他为什么,可是他的背影消散得太快,而她根本就抓不到。
      她趴在崖边却乎可以听见浪击峭壁溅起千层水花的声响,然而如此豪迈之声却被她声声的哭喊掩住了。风凛冽而来,吹动起女子黛色的长发,凌乱了一张美丽却爬满泪痕的脸。

      她不能轻易动摇,更不能心软,她是南隅人,也是子莹的姐姐,她虽痛恨送她做镜影楼人质的父亲,却更恨这东泽上的霸主,恨丝毫不念情分只誓死效忠镜影楼的林默安。
      艰难地从紊乱的思绪中抽离,再回首,儿时的允诺皆成惘然。在消失了男子踪影的雨中,有着伊人望穿秋水的双眸。即使早已习惯了遥望林默安离去的背影,她还是会心痛。

      湖泽遍布的东泽又紧临海域,偏逢梅子黄时,连绵阴雨下,已是多天无日头。路上行人匆匆,街上的摊贩也只剩晴日的小半,虽是如此,此时却各大茶馆酒楼的旺季,尤以朋徕酒家的梅子酒最得人爱。跑堂的小二哥平日只闻有些小钱的儒生居士喜上朋徕雅座饮酒作诗,却不曾见过饮酒冥思的剑客。此番得见,这位小二哥虽颇有几分好奇,却不敢招惹带刀子的客人,添了酒菜拿了赏钱也就乐滋滋地收了这份好奇。
      “她、到底怎么样了?”
      “默安——!”
      此前那小二哥难以得见饮酒冥思的剑客不是旁人,正是被好友问不出所以然来的林默安。他并非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更无冥想的癖好,只是日前子茕对他颇为冷淡,始终有些介怀。
      “绎符,既然你如此在意,便去看她好了。”
      “默安。”那是同他一般长相俊俏的男子,月白色的长袍上披散着他未束起的长发,眸子里倒映着林默安毫无表情的脸,褐色的瞳仁里泛着微弱的光。
      想着那日匿于水榭屋顶的人是自己的好友,林默安也无意揭穿,他早知横在彼此间的是对两人子茕的情愫。但他不能退让,即便绎符对子茕的情意较自己的有过之无不及。那是镜影楼的指令,在子茕未入东泽之前,他就得令日后要取南隅之女为妻。
      “若不是你将谢子莹已来东泽以及我要将其诛杀的消息告知于她,她又怎会知晓,事情又怎会落此地步?”
      钟绎符难以相信十多年的交情,在林默安眼中也不过如此:“你怀疑我截获了密令?”
      “难道不该怀疑你么?”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得起她,因为你从来不会说抱歉!”
      “你不总是偷偷跑去偷看她!”
      已不再是纯情的年代,如今长大的少年少女都有着自己的无奈,也都无法拥有曾经那份坦率。儿时的三人早已回不去曾经的曾经。

      原本以为今日也是梅雨无休,但雨却在晌午时分停了。然而仍旧阴沉的天际还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湿气,好似又有大雨将至。积在酒家楼角瓦片中的雨水,从中漫溢而出,“滴嗒”轻敲着楼下一层存有积雨的瓦片。
      当林默安陷入儿时的回忆时,钟绎符也在酸甜的梅子酒里掀起了心中的醋意。

      “子莹——!”深渊之崖边传彻着女子悲怆的凄嚎,烈风凛冽过脸颊却带不走滚烫的泪珠。“子莹,姐姐这就下去救你!”话音刚落,一路快马跟来的钟绎符绝不能放任子茕也跳下去。他厉声地呵斥:“谢子茕,不可以!下面很危险!你冷静点!”恫吓着在自己臂下抓狂的女子,然而悲痛欲绝的子茕却不停挣扎与反抗。
      “她是我妹妹啊!我十多年不曾相见的妹妹呀!好不容易才得以见面,可是——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悲苦与愤懑全朝跟前的男子发泄。“放开我!放开我!子莹,子莹——那孩子还在下面啊!”他看着她失声狂叫着,捶打着,试图挣脱按住她腰身的强健手臂,冲着不断有寒风袭面而来的崖哭泣。
      “好!我下去帮你找子莹!”他不似林默安这般无情,也深知被人抛弃的苦,更不忍心爱的女子被伤得体无完肤。说罢,钟绎符便松开按住子茕的手,未等她及时反应,便已在拔剑后纵身跃下悬崖。只见利剑在崖壁上擦碰出一长串火花,他凭着臂力在崖壁上勒出向下的路径来。陡峭的绝壁与坚硬的岩石叫他持剑的手臂酸痛酥麻,却只能咬牙隐忍着。
      他虽是镜影楼的死士,但也能为谢子茕而死。
      “绎符,你快上来啊!危险!我不要找子莹了!你快上来啊!”
      “为什么你会为我的奋不顾身?为什么那个愿意为我跳下深渊之崖的不是默安,而是你?”这是他回到崖上,她冲进他怀里时同他说的话,那一刻他感到钻心的疼也感到无比幸福。
      “我只是不想让你也这样!我也不想失去你啊!”一时情急,可脱口而出的话无意间已将潜藏多年的心意表露无疑,他不得不尴尬地作着违心的解释,“不只是我,默安、大家都那么珍视的你怎么可以寻死!”
      同样是青梅竹马,为什么林默安爱她,他却不可以?
      不可以!总是在这时敲响警钟。不可以胡思乱想,看着昔日好友那面无表情的脸,钟绎符的不满又生生压了下去。吞了一口酒,一股酸劲儿涌上心头:“这老徕做酒也正是实打实,一坛酒也不知用了多少梅子!”
      “你若是喜欢喝掺了水的梅子酒,又何必挑这家?”
      “嗬,这还不是挑这东泽最好的一家来尝鲜,若是张大哥来,定能跟你说出这酒的所以然来。”
      这二人各自独酌已是过了晌午,桌上的小菜未动分毫,酒倒是喝掉了大几壶。
      “我受命去遗洲办事。”林默安口中仍是镜影楼的王命之言。
      “诶?遗洲?你一人?什么任务?什么时候走?”
      问得过于急切,似乎露出太多马脚,但在林默安眼里,这好友只不过是担忧自己就此甩下了烂摊子罢了。关切归关切,但镜影楼的授命从不透露给第二人的陈规还是必须恪守。他警觉地提醒道:“你问的是不是太多了些?”
      “我的意思是……”
      遗洲,传说上古神女一族后裔的聚居地,动荡年代曾是浪人流客的安居之所。日月更迭,星移斗转,他们不仅于此地繁衍生息,更是将其比作桃花源,直至今日,仍是中荒大地西南一方净土。而这尚不足千人的遗洲不过方寸之地,虽毗邻南隅且与西州接壤,却与近海边上的东泽相距甚远。况且遗洲人世代与世隔绝,无争无求,镜影楼此番打遗洲的主意又是为何?
      “你上次擅自带她出来,还没回去领罪吧。”遗洲之行林默安自是不愿多提,转而言其他,却不曾想触怒好友。
      “是。可你总是重任在身,谁人都无法顾及,可她并不是一般人!也罢——”陪着好友喝了好一会儿闷酒的钟绎符还是拍案而起,只在举酒一饮而尽后,提起剑,毫不在意嘴边的酒渍,拂袖从对饮之人身后的楼梯走去。他不是如此豪爽畅快之人,但他不想这样耗费时日。而就在与好友擦肩的一刻,他忽然站定,道出一句“放心,带我领罪之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还有一路小心。”
      眼看钟绎符快步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林默安回了一声“谢了”。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却饱含一份感激之情。末了,见钟绎符抬起手中的剑背对着二楼酒桌上的他挥了挥,没有转身、没有言语,也没有多停留。于是他起身提着酒壶拿着酒杯走向窗台,张望着渐渐远去的好友,自斟自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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