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归真

7、第七章

　　夜宿道观，清净是清净，可一想那老头龙近在咫尺，我心里就不踏实。

　　若不是落樱及时赶到，我今日小命危矣。

　　无心睡眠，辗转反侧。

　　适才一场暴雨将院落冲洗一番，空气中透着草木的芳香，雨水汇成一条条水流，从房檐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水还未干，便已月明星稀。

　　爹爹教的敖仓剑法我还未能融会贯通，索性趁着月色，好好吸收一番天地精华。

　　透过神识可以看到，空心草绿莹莹的嫩叶在我胸前舒展开，伸了个懒腰，感受灵精气涌入心肺，小草蹭地立直身躯，像是多年没吃过肉的人突然闻到香喷喷的烤肉，埋头大快朵颐。

　　灵气穿过空心草，顺着经脉全身游走，身体四肢老头龙要我空心草干什么?

　　秋老虎不可小觑。

　　我前半夜热地踢开了被子，恨不得滚到床下睡在地板上好凉爽一番，后半夜却冷地哆嗦。

　　竟做起了噩梦。

　　梦见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焦渴难耐，身体一点点变小，化作无形。

　　什么东西能把我给晒化了？这梦也忒蹊跷。

　　看看窗外夜色依旧，星光点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九重天上，宗神宫

　　黑色的小雀扑棱着翅膀从屋檐下飞过，落在窗台上轻轻啄了啄窗棱。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窗子，那小雀自觉飞上去立住。

　　仔细一看，小雀已化成一只白色纸雀，仿佛方才扑棱翅膀的声音是人的幻听。

　　明德右手一扬，纸雀随即化为一道银色星条，上书：水镜将覆，贤侄速来！

　　西镜水界乃原崇上仙的属地，位于八荒以西，陵山以北。远离八荒，因此灵气充沛，万物生机，这里的水当属世间最为清澈纯净。

　　贯穿水界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人们以水为镜，称之为镜水，是水界孕育一众禽类的天堂。

　　原崇上仙最是喜爱丹顶鹤，便在仙府圈养了上百只丹顶鹤，悉心抚养。

　　此地环境清雅，更有外界少见且物种多样的珍稀禽类，渐渐地，慕名前来水镜参观游览的八荒人越来越多。

　　水镜当地百姓看到上仙圈养仙鹤惹人注目，自然生了效仿之心，一时间家家户户养起了各类仙禽，以供游客赏玩。

　　不知何时，随着圈养规模逐渐扩大，成本愈来愈高。民众便放弃了独自饲养，转而开始捉捕贩卖野生禽类，财富日增。

　　久而久之，民众市利之心渐重，从此疏于农田耕作，开始竞相比较所养禽类之珍贵，价格之高昂，世间之稀缺，市侩之风日盛。

　　仙禽被肆意捕捉，甚至被贩肉之流专门种养售卖，镜水河畔也变成禽心惶惶的猎场，再不见丹顶鹤等往日的悠闲自在。

　　原崇上仙久居仙台，从来不闻世事。

　　百年前，某一日忽然兴趣大涨，要看民生和睦。

　　便化身成渔夫，在镜水上往返渡客。

　　不过几日，他便发现，外界人进出水界毫无节制，珍奇仙禽被人竞相贩卖交易。

　　原本应该守护水界仙禽的人类，竟敢以仙禽为商品，明码标价，如买卖杂物一般。

　　甚至有人看那禽鸟肥美，杀做下酒菜！

　　原崇上仙看着这一地贪婪的凡人，心中怒火滔天。

　　水界先天充沛的灵气，这些俗人也配享用？

　　他要看看人心的恶，是否比镜水还深。

　　没有人知道，那日之后，镜水变成了真正的镜水。

　　那深沉的河底多了一面镜子，这镜子将吸纳所有人性的恶和贪婪，蓄势待发。

　　终有一天，贪意溢出，便能掀起滔天巨浪，天地俱焚。

　　百年过去了，

　　镜水的河底越来越黑暗，原本清透的水中出现了死鱼死虾，腥臭难闻。

　　仙禽数量骤减，家家户户都无法阻挡家养仙禽的不断自戕。

　　上仙离去，西镜水界的生灵失去了庇佑，没有了希望，水界天帝渐渐变成灰色，四处蔓延着死亡的味道。

　　然而，忙于发财的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这天，镜水掀起了小小的波浪，摆渡人已行到河中央，对船上的客人解释道：“镜水温润如玉，君子一般，千百年来从无波涛。近年来，却时常暗潮汹涌，这水上一日比一日不太平，公子小心脚下。”

　　摆渡人一边摇桨，一边提醒站在船头的年轻人。

　　河底的暗流仿佛被什么催动，一浪接一浪将小船顶起又落下，哗啦啦的水花从天而降，落到年轻人脚下时仿佛受到惊吓，只是些许打湿了鞋子，修长贴身的纯黑色锦袍上一点水都没有沾到，如鸭羽化水。

　　摆渡人心下讶异，预想中对方浑身湿淋淋的景象完全没有出现。

　　天大地大，扁舟在水上浮浮沉沉，船上的人影愈发显得渺小。

　　“唉，这镜水河愈发窄了，几年前渡河尚需半日，如今两个时辰便足够。公子注意脚下，老汉我要停船喽。”

　　摆渡人原以为这回还是得不到回应，没想到，那年轻人扔了渡钱过来道：“镜水已有异兆，老汉速速回家吧。”

　　那人张大了嘴巴，接过渡钱，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猪，够老汉一家吃穿不愁二十年！

　　不能要，这也太多了，无功不受禄啊!

　　他哆哆嗦嗦地要还钱给年轻人，可一抬头，哪里还有那个挺拔消瘦的身影。

　　熙熙攘攘的河道两岸，一间间商铺沿河道往下，陈列着各类珍稀禽鸟，咕嘎声不绝于耳。
　　游人看客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怒骂声，又是哪个买家被鸟叼了一口。

　　原本被密林植被遮盖的河岸已经完全属于人类，而这里曾经的主人成了他们的笼中之物。

　　河水深处，漩涡正在凝集，虎视眈眈地看着岸上的人。

　　贪欲化成一团团雾状从人们眼睛里，嘴巴里往外飘散，最后都向着一个方向被吸进河水，日日搅动着即将翻腾的镜水。

　　明德皱了皱眉头。

　　禽鸟好像感应到了不祥的征兆，此起彼伏开始高吟，震得人耳膜作痛。

　　一群乌鸦呼啦啦地从高天上飞过来，也不知先前是潜伏在何处，一时间山河剧变，满眼都是黑色的羽翼，扑闪扑闪遮盖了人们头顶的太阳，人间变成了黑色仿佛夜幕降临。

　　人声鼎沸的市场瞬间只剩下鸟叫声，人们惊呆了。

　　家家户户的铁笼被圈养的禽类疯狂拍打，越来越多的乌鸦从四面八方飞来，仿佛给整片天空覆上厚厚一层棉被，唯有的几寸光线也瞬间消失。

　　人群由惊恐变成此起彼伏的尖叫，乌鸦张开了尖锐的锯齿，纷纷俯冲啄人。

　　天鹅，丹顶鹤把它们长长的脖子探出铁笼，拼命地尖叫，仿佛在向谁求救，这些生灵最是通透，没有谁的嗅觉比它们更灵敏，死亡的气息让弱小的生命恐惧不堪。

　　摆渡人早已在乌鸦飞来的前一刻钟匆匆躲到船舱下。

　　庭院里，小孙子还抱着他的小黄鸭，被家人按在角落，叮嘱他乖乖不要动。

　　他们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却看不到黑夜笼罩下，外面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惨烈的单向屠杀，满地鲜血顺着河道被卷进镜水深处。

　　镜水以外，皆是地狱。

　　明德抬头，层层黑鸦之上，一双眼睛正在鄙视地看着这里的惨状，目光戏虐。

　　鸦群绕过明德，无差别袭击所有岸边买卖的市人。

　　狗叫声，哭喊声，禽鸣声，翅膀扇动带来的风声，被急速放大，他的头发被无形的风带起，脚尖一点，飞到鸦群上层落定。

　　“停手吧，原崇上仙。”

　　“这些孽障，自作孽不可活。”原崇上仙摸摸身侧一只丹顶鹤的头说。

　　“西镜水界历来为荒原最宁静之地，上仙何必如此。”明德对人类的生死并无太大感触，却无法理解原崇上仙的恨意来自哪里。

　　原崇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明德神君还是不要在我这里假慈悲了。”

　　话音刚落，就见明德手中戒尺立现，冷冷道：“灭苍生者，吾必杀之。”

　　原崇看他唤出山河戒尺，面色一暗，道：“本尊清理门户，不用你多管闲事。”

　　明德淡然道：“祸及苍生，便算不得闲事，本君奉天帝之命，巡视四方之地，乃是本分。上神还是识时务些，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原崇气急，展臂化作一只巨型飞鹰，旋即转身吐出一道冰刃扑向明德。明德手中山河戒尺金光乍现，铺天盖地将天地将其拢入其中，黑压压的乌鸦顷刻消失不见。

　　那冰刃遇到灵光，瞬间四散开来，变成雪花洒落人间。

　　原崇见一击不成，早知山河戒尺的威力，只恨自己当下根本不是对手，不忿地回头望了一眼便化作银光远去了。

　　明德收了戒尺，隐匿在人群。

　　市井站满了仰头望天的老百姓，人群跪下一大片，口中念道：“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摆渡人狼狈地趴在船板上，喃喃道：“神仙显灵了。”

　　明德手中金光一洒，笼中禽鸟尽出，飞在天际成群结队。

　　拿着小黄鸭的小男孩，看着自家房顶上飞过的一只又一只仙鹤，把小鸭举到头顶：“鸭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