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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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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区医院只是一所小卫生院,规模跟市级医院没法比。周巧言一进医院就吓到了,楼道里坐着不少人,东倒西歪地在哼哼。护士们有的端着装药和仪器的托盘,也有举着输液瓶的,快步走来走去。
周巧言快速扫视楼道里的病人,没有蒋伟君,也没有张哥,直到快走到尽头,才看到两个认识的人。
周巧言朝他们走了过去。
那俩人正一人端着一只纸杯,拽着护士不撒手,跟护士抱怨难受,小护士年纪不大,被他们烦得没办法。护士长过来才解了围,叫小护士去照顾别的病人,然后对那两个人说:“大小伙子的,这么点苦都吃不了啊?喝,赶紧喝,喝完了去吐,吐出来就没事了。”
两个人捂着肚子,连坐都坐不直,说:“难受啊。”
护士长说:“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周巧言过了来,直接问:“蒋伟君呢?”
那两个人勉强抬了抬眼皮,看见是周巧言,苦着一张脸,说:“灌肠呢。”
周巧言一听就楞了,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俩人都不想说话。
这时护士长告诉她:“在无证烧烤店吃的,食物中毒。你是病人家属?”
周巧言点头。
护士长问:“病人姓名?”
周巧言说:“蒋伟君。”
病人太多,护士长显然也没什么印象。就说:“灌肠的病人都在病房,你过去那边找找。”
事发突然,医院完全没准备,此时别说病房,连检查室、候诊室、输液室,都有人。
周巧言一路找过去,问了几个护士。护士记不过来病人的名字,周巧言就跟她们描述,个子高高的,长相周正的男孩子。
终于有个护士指着一间病房,说:“那屋,有个男的挺高的。”
周巧言道了谢,这会儿也顾不得礼貌,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屋里住了三、四个病人的样子。周巧言一眼就看见刘东方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张病床旁边。
刘东方也看见了周巧言,勉强朝她招招手。
周巧言走了过去,看见病床上躺着张哥,似乎睡着了,也可能只是没力气动,脸色非常不好,很憔悴。
“嫂子。”周巧言握住刘东方的手,那双手冰凉冰凉的,“你没事吧?”
刘东方也脸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吃的少,吐出来就没事儿了。”又指了指病床上的张哥,说,“这大个子傻吃傻喝的,搞到灌肠,可受罪了。”
周巧言问:“现在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刘东方说:“现在没事儿了,放心吧。他们几个都在外面找地方催吐呢。”
周巧言又问:“蒋伟君呢?”
刘东方似乎也被食物中毒折腾得够呛,连反应都慢了,听周巧言问才想起来似的,领着周巧言去了另一间病房。
蒋伟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护士正在给他调整输液器。
周巧言走了过去,问护士:“他没事吧?”
护士说:“灌完肠没事了。这人吃的不多,但是喝的不少。你是家属?”
周巧言说:“我是他同学。”
护士点头,弄好之后就出去了。
周巧言找了张椅子,在蒋伟君病床旁边坐下。
外面闹哄哄的,不知道是不是又有病人送过来,也可能是家属陆续过来了。
蒋伟君的脸色也挺差的,周巧言看见他额头有汗,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帮他擦了擦。
蒋伟君睁开了眼,看见是周巧言,想说话,没什么力气。周巧言凑过去,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知怎么就想起去年蒋伟君生日那天了。那天他也喝了不少的酒,也是这样浑身的酒气。
周巧言认真听了半天,听见他说:“先别告诉我妈。”
她点头,蒋伟君才沉沉睡去。
周巧言以为她会回忆起她妈妈住院时的那些情景,不过,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又也许是外面人来人往的喧闹,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就这么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蒋伟君。
眼前这个男生跟高中时不一样了。初识时,他就比她高了那么一点点,现在已经快一米八了,经常锻炼,身体也魁梧结实了。脸不再像以前那么青涩,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下巴上能看到淡淡的胡茬。周巧言看着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有些凉,也不像女孩子似的软软的,常年打篮球,又硬又糙。
周巧言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后怕。在接到蒋伟君电话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看到他,才放下心来。她原本以为连周康都失去了的自己,再没什么好怕的,现在才知道,并不是那样。她怕,怕得不行。她第一次认真地在想,要是失去了蒋伟君会怎么样?要是蒋伟君不理她了会怎么样?心里一抽一抽地痛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转天早上,蒋伟君先醒了。动了动手,发现被压着,还有头发蹭着的感觉。他努力往下看,看到惊醒的周巧言正缓缓抬起头。
她昨晚过来的时候头发也没扎起来,此时乱糟糟的,双眼又红又肿。
周巧言看见蒋伟君醒了,忙打起精神,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年轻,恢复得很快,睡了一夜,蒋伟君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了。你通宵在这里?”
周巧言说:“你输液呢,得有个人看着。”
蒋伟君说:“谢谢。昨晚过来的时候挺怕的,我们人多,不知道需要做什么检查,得花多少钱,按了最上面的通话记录就拨出去了。害你担心了。”
周巧言摇头,说:“他们都没什么事,有几个不严重的昨晚就回家了。张哥留院观察,就在对面病房,嫂子陪着他。”
蒋伟君点头。
周巧言问:“饿吗?难受吗?哪里难受?他们说你灌肠了,疼吗?”
蒋伟君苦笑了一下,说:“疼倒是不疼,就是挺不好意思的。我说不用灌肠,大夫不同意。”
周巧言说:“进了医院当然是听大夫的。我去买早点,想吃什么?”
蒋伟君说:“没什么胃口。”
周巧言说:“那也得吃一点,胃口空着怎么行。你再躺会儿。”
蒋伟君问:“你没告诉我妈吧?”
周巧言摇头,说:“等你好了自己去跟你妈说。”又说,“我没找到你手机,你今天要不要请假?我手机借你打。”
蒋伟君点头,拿着周巧言的手机找他舍友的号码,还好以前常常一起吃饭,交换过,让他帮忙请假。周巧言出门买早点,不敢买路边摊了,进了一家正规的连锁店,买了豆浆和油条,给张哥和刘东方也带了份。
回来的时候,看见病房里有几个民警,大概是来询问昨晚的事,不方便进去,转身先去张哥那边送早点。
张哥也醒了,脸色恢复了不少。刘东方守了一夜,没休息好,脸色反而更差了。
昨晚折腾得肚子里空空如也,此时看见早点,张哥立马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刘东方直叫他慢点。
刘东方问了问蒋伟君的情况,周巧言说了说。刘东方又说了说张哥这边的情况:“没什么事儿了,今天就能出院了。”
张哥两根油条下肚,终于有了点气力,说:“卖烧烤那孙子,老子跟他没完。”
刘东方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讲话注意些。
周巧言也知道他气狠了,大学城附近不少烧烤店,极少出这种事。
刘东方说:“刚听说那店主已经被拘留了。”
周巧言点了点头,说:“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医院里来了警察。”
刘东方说:“是来取证和做笔录的。我们这儿刚才也通知了,要做完笔录才能办出院。”
周巧言说:“钱够吗?我带了钱过来。”
刘东方说:“够的,昨晚就做了个灌肠,没花多少钱。”
张哥一听“灌肠”俩字明显不高兴了,嘟嘟囔囔地说大夫小题大做。刘东方就抢白他昨天那么危险,大夫也是为他好。
周巧言悄悄从病房退出去。那边蒋伟君也完事儿了,可以吃早点了。
周巧言告诉他,张哥要出院,蒋伟君点头,说:“我一会儿也出院得了,又没病,在医院待着挺难受的。”
周巧言说:“行,我帮你去办手续。”
蒋伟君说:“不用,你先回去上课吧。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周巧言说:“不行,我不放心。”
蒋伟君笑着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蹭医院顿午饭,你下午过来帮我办出院。”
周巧言点头同意。
帮蒋伟君准备了吃药的温水之后,周巧言就回了学校。她上午有专业课,不能缺勤。
然而,当天下午她回医院的时候,发现病床已经空了。去问护士,护士说中午的时候病人家属过来把他接走了。
周巧言想给蒋伟君打电话,蒋伟君却先打了过来。
“我在家呢。”蒋伟君说,“我爷爷家。”
周巧言说:“吓了我一跳,我刚到医院看见你没了。”
蒋伟君说:“我也吓了一跳,回来之后,我爷爷找了好几个医生过来给我检查,那阵仗,仿佛我得了什么绝症了。”
周巧言说:“别瞎说。不过你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蒋伟君说:“我爷爷给我打电话,正巧拣到我手机那哥儿们也正满世界找我呢。我爷爷一听集体食物中毒,就猜我进医院了,亲自过来了。”
周巧言松了口气,说:“回家也好,好好养几天再回来吧。”
蒋伟君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下,才说:“对。”
周巧言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想他很快就回学校了,也就没追问。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蒋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