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染江湖》萧淑雅

3、【下】

　　十年后。
　　青翠竹林，负剑少年抬头，望着树影间的茅屋。当初，师父说让他出山历练时，他想到了那个笑容，那一只白皙的手，很高兴的答应了。如今离开，却又有些不舍。他昨夜为自己卜了一挂，结果是：不复归……
　　晨雾蒙蒙，一名少年离开了生活十年的山林，踏进鬼魅般的尘世，闯进江湖。
　　天启城，皇宫。
　　紫澜轩，暗金扶栏尽头，是二皇子的寝宫，此时，时光静好，蓝非然正在做画，皇妃赵子韵垂眉研墨。不知何时，一只紫蝶从锦窗飞入，落在画中险峰，久久徘徊。
　　:“子韵，此峰陡峭而奇险，路途艰苦，荆棘布生，但到达峰顶，秀丽山河将尽收眼底。到底该不该攀登？”非然停笔，凝望着紫蝶，蝶翅微微颤动，似乎颤落暖阳的光华。
　　:“妾以为……是虎必将雄据苍林”子韵一笑，一丝碎发半遮脸颊。
　　:“可一山容有二虎，争，渔人得利，不争，终是隐患。”非然叹息，紫蝶飞起，绕画嬉戏。
　　:“那就，折其爪牙，调虎离山！”子韵抬头，一抹阳光倾泄在她的脸颊，如梦如幻。非然心弦一动，抬头，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子韵，你回雍州罢。”
　　:“妾……不愿，妾愿与君共进退，望殿下成全。”闻言，子韵研墨的手一停。两手交叉，双腿微弯，行礼道。
　　:“子韵，本王答应你，事成之后，必风光迎你回宫。”非然叹息。挥手赶去恣游的紫蝶。
　　:“不，妾不是这个意思，妾……”
　　:“好了，你明日启程吧。”非然拂袖而去。宫殿瞬间静了，只有女子低低的呜咽，他让她回娘家，是为了保护她免受不可知的伤害，可是，十年夫妻之情，难道还不够她与他同当患难吗？暖风徐徐，透过窗格，抚动着她的华衣。她却感觉不到温暖，只有刺骨的寒意。
　　暗痕岛。
　　秋华阁，穿过暗黑的通道，几道铁门，来到了红灯照耀下的擂台。
　　此时，喧哗声缭绕每个人的耳膜。九卿一身白衣，腰间配剑，身姿挺拔，清远飘逸，如月如雪。在周遭人黑色劲衣的衬托下，更是清华绝世，如诗如画。
　　他比十年前更加耀眼了，当初的少年被打磨成更加成熟稳重的青年，这是时光给他的馈赠之一，另一个馈赠是他的武功，通过十年的历练，他的武功已近天下无双。
　　他望着眼前的一群少年，时光恍惚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他们，还只是纯真的孩子，笨拙的用刀砍杀动物，稍大点，就让训师教他们轻功和识字断文，而后，开始选择自己顺手的武器，各自修炼。一晃，到他们该比试的时候了。这场比试，只有胜者才能走出大殿。
　　九卿是看好几个人的，比如墨竹，莫若，西尘，天曦，还有楼心月……楼心月？他突然一顿，转头看着西角落的少女。
　　那女子，是楼心月。此时的她只是低头反复的擦拭着玉扇，她知道，下一刻，这把玉扇又将染上血腥。岁月是把锋利的刃，可以把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孩雕刻成冷酷无情的武器，这把武器锐利而伤人，而且伤人至深。
　　九卿突然想到一件事，那还是五六年前，他去地宫巡查，看到了两个男孩与一个女孩在撕打。这在地宫很常见，因为，到了一定年龄，每个月，训师都会交给所有人杀人的任务，所杀人是自己的同伴——这是为了锻炼他们的绝情。这地宫每年都进来几百个人，可是能出来的却只有十几个，而能站在秋华阁擂台的，更是没有几个。
　　那时，情形对女孩太不利，太凶险。
　　谁都会以为，她是抵抗不了几招的，九卿也不例外。
　　但是，下一刻，发生了令九卿都料想不到的事，本来楼心月是处在绝境的，他们缠斗的很紧，一男孩的匕首刺进了楼心月右臂，就在这刻，女孩眼神一厉，右手五指猛然握紧匕首，用力的狠狠刺入男孩的腹部。顿时，鲜血喷洒，淋透了她的右手，那男孩的匕首还没从她的身体抽出，就因无力而缓缓倒下。
　　那一刺，果断而决然，仿佛预谋许久，积蓄而发。那一刺，也扭转了败局。
　　同样，那一刺，也震惊了他的同伴。
　　另一个男孩并没有趁机进攻，而是被吓的退后，而这一退，就丧失了主动权。
　　九卿望着那男孩摇了摇头，毕竟，还只是孩子，太过幼稚。
　　而后，那个女孩并不管自己的伤势，只是紧紧握着匕首，一步步上前，眼神可怕的若暴风雨的前夜。男孩又退了几步，而后定住了，他毕竟也受过训练，很快便平复了心情，同样将匕首握紧。
　　女孩突然停步望着他，久久的，突然一笑，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如果你不想死，就走吧。”
　　男孩惊讶的望着她，揣测着她的意图。
　　女孩不复言，眼神充满着锐利。
　　最终那男孩还是走了，从她的身旁擦过。
　　九卿在远处同样揣测着她的意图，是因为怜悯还是其他？
　　不过，很快，九卿就明白了。
　　那女孩本就无力再战，冒险摆了一出空城计。——那男孩走后不久，女孩突然跪在地上，右手死死捂住左肩，血却仍然流淌不息。
　　后来，她晕了过去，是九卿吩咐随侍的珞歆将她背到药师那里医治，在那里，女孩调养了整整三个月。
　　这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她的那一股决绝还有睿智，让九卿生出一丝怜惜。这种怜惜绝不是仁慈，他的仁慈早被刀锋血雨洗的一丝不剩。这种怜惜来自于惜才——九卿知道，若将她加重培养，必将成为一把锋利的宝剑，辅佐暗痕的繁盛。
　　所以他不惜犯规，帮她一次，帮她躲过一次隐藏不定的危机，虽然不知道她会回报什么给他。
　　那个女孩，就是楼心月。
　　多少年后，九卿才知道，楼心月回报的是数百年来最鼎盛的暗痕，同时也掀起了一场夹杂着阴谋诡计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