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猹抄》迟栖烟小号

3、转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子我还年轻，当时爹娘满心念着叫我读书好读个状元回来……我倒也还算有些薄才，好容易中了个榜，可一看京城官场处处藏污纳垢，贪官污吏屡见不鲜，最可怜还是寻常百姓，被如此压迫却也不知反抗……实在令人又恨又怜……我便舍了官位，索性回来做了个说书人，一是谋生，另一方面也算是借了这些故事教这些百姓们也懂上些东西。“本是消遣旅途无聊，说说故事打发时日，周先生说着说着渐渐激动起来，神色也渐次浮起灼灼的光华。
　　原本默然的猹怔了一下，才接了口:“先生心系天下苍生，着实是个人物。”
　　周先生被他说的一怔，反应过来也是笑了:“唉，倒是没料到我一心为人，最懂我的，反而不是人类。”看猹还想说什么，他叹一口气阻了他顾自开口，“罢了，我也知道你想听的定然不是这些，我便只告诉你他的事，如何？”
　　猹犹疑片刻，决然点了头。
　　周先生重新端起烟袋，吹出氤氲一片烟云，在烟丝缭绕间开始回忆。
　　“我初识他，不过十多岁，想想都已经三十年了；那时我爹尚在人世，正是最好的时候，家景丰裕，家底也是颇为丰厚。大户人家素来规矩多，我家不过在鲁镇名列翘楚，放远来看完全不值一提，但也学着人家真正名门举办祭祀。那祭祀具体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是郑重；正月供奉祖像，供品丰厚，祭拜也多，便要人帮忙守着，谨慎丢了什么要紧物什。闰土正是我家仆从之子，当时来帮忙我家守着祭品祭器。“
　　周先生看到，猹神色始终淡漠，唯有提及闰土，他才会眼神一亮却又克制着不急急打断他，指尖却渐次深入掌心。
　　周先生于是叹气了，只能长话短说，免得猹等得心焦
　　“他是闰月生，五行缺土，所以他的父亲为他取名闰土。你应该还记得吧，他颈
　　上有一个永不离身的银项圈？“
　　猹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周先生得了回应，也更有兴致，语声也染上了当年的欢欣:”听人说这是他父亲对他珍重万分，不忍他因死亡离开自己，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了愿以银项圈束缚他不必离开。”
　　猹紧紧咬了唇，许久，仍然只是默然低头。
　　周先生觉出他兴致不高，方才澎湃热情也淡了，只略略捡了些年少趣事说给他听，例如二人少时一起支网捕鸟，捡拾贝壳……至于闰土曾和他说过的护瓜捕猹之事，大约对猹妖算不上什么好记忆，便善解人意地略去不提。
　　这便又沉默了下去，好容易走到那个熟悉的小木屋，尴尬之气总算淡了些，周先生长长舒一口气，定了步子不肯再走。
　　猹扭头疑惑看他，周先生却低头不看他:“你不是要见他吗？若是我在，恐会不便……而且……”怅然闭了眼，“他……早就不一样了……”
　　猹以眼神逼问他的答案。
　　周先生咬牙，步子却不动，许久，才放弃般地叹气:“他……不一样了……不会笑，不会哭……被生计逼得，疯了……六个孩子，过得很辛苦……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了……”
　　周先生清晰看到，说到六个孩子时候，猹全身一僵，玉色容颜转瞬苍白，雕塑般冷寂，许久，竟有泪光隐约浮于眸中。
　　周先生这才一震，他自然知道青岩居士是真正有才能的，他所说的自然无错，看这妖物还活着，他内心本就存了犹疑，这才费心试探，可看这形容，又分明不似做戏，这一下，倒是叫他对自己的话语生出了悔意。
　　莫非，他所说的理由，还真是真的？
　　来不及再做思索，那猹却拼命维持平静，对他鞠了一躬:“谢先生……先生，叫我……自己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顾自说完，猹几乎是跌跌撞撞冲了进去，开门时候，指尖都在颤抖，周先生本想追上去，想了想，苦笑一声，停了下来。
　　他也想看看，他那段戏本子，真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