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尤爱真理》毛小简

8、立场

　　杨慕次玩味着杜旅宁的话，忍着笑意偷眼瞄了一下斜对面的顾顺章，手下不知怎么的，刷刷地勾出一张顾顺章的头像，表情扭曲，样子滑稽。
　　杨慕次回神的时候，看着纸上的“作品”，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周围。虽然速记记录杜旅宁一般是不看的，但是……杨慕次想要撕掉这一页，但在气氛安宁的会议室里，撕纸的声音过于明显了。况且，撕下来丢进纸篓，无异于授人以柄，还是带回去再处理吧。杨慕次默默叹息，翻过一页，心想自己真是太久没工作了，变得这么心不在焉。
　　好在杜旅宁背对着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

　　“处座。”杨慕次为杜旅宁拉开车门，请他上车。
　　杜旅宁回头瞥见他手里的公文包，一边上车一边说：“刚才的记录给我看看。”
　　“额……”杨慕次习惯性地把包递给他，却在杜旅宁的手搭上来的时候迟疑了，他想起了那张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插图。
　　“有问题？”杜旅宁看着他问。
　　“没……没有。”杨慕次松开手，替他关上车门，自去前面开车。
　　没多时，两人已经回到二处。
　　“你和顾顺章有什么过节？”杜旅宁大步上楼，随口问道。
　　“没有，处座。”杨慕次落后一步跟着他，坚决地回答。
　　“没有？”杜旅宁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停下，回头看着杨慕次，“真没有？”
　　“老师～”杨慕次自觉地跟着杜旅宁进了办公室，小心地锁上门，“他是共～党叛徒，我是党国军人，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过节？”
　　“说得虽然在理，”杜旅宁坐在椅子上，抬手解了风纪扣，“那你为什么总和他过不去？”
　　“我……没和他过不去。”杨慕次站在杜旅宁对面，“老师，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这个，总不会是那姓顾的陷害你吧？”杜旅宁翻来会议记录，朝杨慕次扬了扬。
　　杨慕次十分不好意思，低了头，道：“是……阿次下午一时走神。”
　　杜旅宁白了他一眼，责备道：“画了就画了，不知道处理掉吗？！”
　　“我是想回来就处理的！”杨慕次立刻争辩，又在杜旅宁锐利的目光下低了头，“谁知道……处座路上就要去看了。”

　　“你怎么回事？休息太久了吗？”
　　“不是，”杨慕次有些扭捏，停了一下，才仿佛下定决心般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小人得志？”杜旅宁笑道，“别说我没教过你，小人最是得罪不得的！”
　　“那老师不也没给他面子嘛……”杨慕次的声音小小的，语气充满怨念。
　　“臭小子！”杜旅宁笑骂了他一句，“端的倒是会揣摩我的心思！”
　　“这不是阿次揣摩，老师，您下午的表现，明眼人都看得出了。”
　　“经过今天下午的事，你怎么看？”
　　杨慕次问：“老师要听实话。”
　　“废话！在我面前不要耍小聪明！”杜旅宁笑骂。
　　杨慕次正色：“地下～党的组织正在恢复，顾顺章的风头已经过去了，利用价值持续下降，早晚不过是个秋后的蚂蚱。”
　　“挺明白的呀！”杜旅宁笑道，“你给我老实着，少去招惹他！”

　　“老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杨慕次一本正经，“我犯得着招惹他吗？俗话说得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那姓顾的不过是个共~党的叛徒，哪里就轮到他在我们的地界上指手画脚了？！”
　　对杨慕次飞扬恣肆的性情，杜旅宁简直无可奈何，笑骂他：“怎么说话呢？谁是强龙？谁是地头蛇？”
　　杨慕次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他刚才的话竟是把顾顺章比成了龙，倒把自己比成了蛇，吃了大亏了。
　　“总之这件事用不着你出头。”杜旅宁正色，“姓顾的是徐恩增的人，如今戴先生和姓徐的角力，若是姓顾的在我们的地面上出了问题，平白地给姓徐的借口染指上海。我警告你，捅出什么娄子来我可不给你收拾！”
　　“是。”杨慕次不得不低头，“阿次记住了。”
　　既然不能来明的，就得来暗的了。杨慕次心里已经开始飞快的转念，想着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把事情办了。
　　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是推门未遂的声音，伴着林志远沉稳的声音：“处座，在吗？”
　　杜旅宁瞪了杨慕次一眼，心想今天到底是便宜了这小子，若不是他心里有鬼，大白天的锁什么门？！
　　杨慕次假装没看见，飞步去开门。
　　“组座！”杨慕次向林志远敬礼。
　　“嗯。”林志远点点头算是招呼。他大步走向杜旅宁的办公桌，笑道：“处座，您要是喜欢阿次，不如调他来给您做内勤副官吧。我看他上次伤得严重，以后还是少做打打杀杀的事儿为好。”
　　“嗯？”杜旅宁不满地挑了挑眉毛，“他表现不好？”
　　这神态，这语气……林志远太熟悉了！他赶紧一叠声的“没有”，挽回道：“我是觉得，以阿次的能力，做外勤大材小用了。”
　　杜旅宁“哼”了一声，道：“大材小用？他一共才出过几次外勤，哪次不是搞得自己受伤？”
　　杨慕次在一旁站着，十分尴尬。按照他在学校的行动训练成绩，自然是不该轻易负伤的，但是事关组~织的利益，也由不得他每每以身相抵。

　　“怎么？你不服？”杜旅宁好像能看透杨慕次的心思一样。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杨慕次挠挠自己的脑袋，涩然一笑：“是阿次不小心。”
　　“听到了吗？”杜旅宁看了一眼林志远，颇有几分迁怒的意味，“你带了他小一年了，怎么还是这样没长进？”
　　“志远以后注意。”林志远只好应下这莫须有的错误。
　　杜旅宁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没着落，想起林志远是自己找来的，便问他”有什么事？“
　　林志远将手里拎着的文件夹递给杜旅宁，说道：“哦，是这个，本部来电。”
　　“本部来电？”杜旅宁狐疑，“怎么会交到你手上？”
　　林志远负责特勤组，做的是行动，虽然他也精通电讯技术，但行有行规，处里的电讯科他是从不插手的。
　　“是给我的。”林志远看杜旅宁已经打开了文件夹，还是解释了一句。
　　确实，译电纸上的第一句便是“青云兄亲译”。“青云兄”这三个字，便是林志远在二处的代号了。
　　电文的内容简单明了，日本人在东北成立伪满洲国后，蚕食华北的企图日益明显，如今华北地区的情报工作吃紧，戴笠有意调林志远去主持大局。当然，因为林志远的资历在那儿，戴笠还是要先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你怎么想？”杜旅宁将文件夹推在一边，问道。
　　“我……”林志远略一斟酌，“从情感上讲，我自然是不愿意离开上海的；但是从革￥命的角度讲，我自然应该服从命令，去最需要的地方。”
　　“等于没说！”杜旅宁瞥了他一眼，又去看那封电报。
　　“戴先生的意思，也不急在这一时，你还可以再想想。”
　　“老师？”林志远试探着唤了一声，“您有何高见？”
　　“没什么高见，”杜旅宁叹了口气，“我们入了这一行，还有自由之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