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尤爱真理》毛小简

2、死敌

　　杜旅宁并没有休息。
　　“处座，歇一歇，喝杯茶吧。”俞晓江笑盈盈地走进来。
　　杜旅宁仰着身子靠在椅子里，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没有回应俞晓江的话，却将目光转向窗外，似乎自言自语道：“阿次应该到了吧！”
　　俞晓江扑哧一声笑出来：“处座，您下午不是吩咐阿次和丽丽说，他们和您从来未见过面吗？这一天还没过，就开始惦记了。”
　　杜旅宁不理会她的调笑，继续自己的思路：“若是志远上心，必定能拿得住他。”
　　俞晓江低头抿嘴，却没有掩饰咯咯的笑声。
　　杜旅宁看了她一眼，略带不满。
　　“如来佛自己不出手，想靠观音菩萨就拿得住泼猴吗？”俞晓江笑道。
　　杜旅宁被她的这个比喻逗笑了，不由一哂，道：“你的意思，非我亲自看着他不可了？”
　　“那倒不必，”俞晓江正色道，“以您在手段，在不在他身边，都一样镇得住他。”
　　这一记马屁拍得，杜旅宁的神色柔和了许多。阿次……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出类拔萃的学生了。

　　“呃……阿次他……”林志远接到杜旅宁的电话，有些不知所措，许久才憋出一个形容词来，“……很正常。”
　　“很正常？”隔着电话线，林志远也能想象到杜旅宁挑眉的不悦神色。
　　很正常就是很正常的，阿次到侦缉处才半个月，出过一次外勤，行动中的表现也算中规中矩，平时按时上班，没事的话也按时下班，在处里规规矩矩的，待人和气有礼，上下风评都不错。唯一让林志远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就是阿次平时总是一身笔挺的军装，武装带风纪扣一丝不松，需要便衣出勤时才临时换衣服，不像那些个做惯外勤的人，衣着上总是吊儿郎当的不讲究。
　　林志远想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吐槽，小心翼翼道：“老师，我觉得，阿次有些……过于严肃了。”
　　“过于严肃？”好家伙！这个评价不可谓不惊天动地，杜旅宁简直大跌眼镜——当然，如果他戴了眼镜的话。
　　“是，”林志远总杜旅宁的反应中判断，觉得有些后悔，可是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我觉得他……他和特勤组的兄弟们……呃……显得没那么合拍。”
　　“你是在说他缺乏合作意识？”杜旅宁直戳本质。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林志远连连否认，开什么玩笑，虽然他对特务系统这种神神秘秘的作风也不反对，但是在背后说师弟的不是，也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更何况，杨慕次也确实没有缺乏合作意识，“我的意思是说，外勤的兄弟们平时都比较随意，相形之下，阿次他有些过于严肃了。”
　　“哦，”杜旅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月底我要他的行动报告。”
　　“是！”林志远立正。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志远为了应付杜旅宁随时可能打来的电话，也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总是格外仔细地关注着杨慕次的一举一动。
　　“组座！”走廊上面对面相遇，杨慕次侧身到一边，敬礼。
　　“好，”林志远随意应了一声，两人正要错身而过，林志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叫住了杨慕次，“阿次！”
　　“到！”杨慕次立刻转身立正。
　　“明天跟我去南京一趟。”林志远吩咐道。
　　“南京？”杨慕次有些疑惑，故意留了个探口风的白。
　　“对。”林志远笃定的点头，却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
　　杨慕次见状，也只好无条件接受命令：“是。”
　　林志远进了办公室，心情大好。也许比较随意的相处时间会让他了解到真正的杨慕次。
　　然而，想到是去南京，他的心情就又低回去几分。去南京本部实在非他所愿，戴先生处处跟委座学，连对手下人的衣着整齐都是一样的挑剔苛刻。虽然他是特务处的老人，人前人后戴先生总与他兄弟相称，并不会刻意挑剔他的衣着随意，但他仍旧不爱看那批判性的眼神。
　　不过……林志远心念一转，这个杨慕次，说不上正合戴先生的口味呢！就当是提携师弟了，万一戴先生看中了，他也就不算辜负老师的托付，把杨慕次“带”好了。

　　南京，鸡鹅巷53号，特务处本部，比杨慕次这个富家公子想象得更简陋一些。
　　严格说起来，这里倒也有些艰苦朴素的革命气息。杨慕次暗暗思忖。如果他不是已经有了坚定的革命信仰，恐怕也很容易被这个组织吸引——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哪个不希望建功立业名扬沙场呢？
　　此时，杨慕次有些好奇地看着身边的林志远。他第一次见林志远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难得地系了武装带，风纪扣也紧紧扣着，这一身笔挺的戎装，硬是给他斯文的气质里平添了几分英挺。
　　“组座……”杨慕次有些好奇地开口，“您…”他想问您这是怎么了，今天要见的人到底有多要紧。杨少爷自然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到了本部觐见长官，也没有丝毫怵意。

　　“戴先生喜欢整洁些。”也不知是关照师弟，还是过于紧张，林志远竟然说了实话。
　　这倒让杨慕次心中暗暗惊诧了。一路上林志远都没有透一丝口风给他，原来此行要见的人，就是特务处的实际当家人，蒋委员长跟前的新晋心腹，戴笠。
　　杨慕次的心骤然间收紧了。
　　作为一个打入敌人心脏的红色特工，他要有足够的勇气和坚定的意志，应对在敌人的系统内可能遇到的任何问题，努力工作，争取晋升，取得更加机要的位置，更好地为组织工作。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和敌人系统中的当家人，他并没有准备好。
　　该怎样表现呢？杨慕次心中踌躇着。
　　林志远只当他是被戴笠的名头吓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进去吧。”

　　戴笠的办公室很大，最里面是办公桌，外面靠门的地方摆了几个小沙发，显然是临时会客的地方，偌大的办公室中没有隔扇，一眼望到底，这让杨慕次有些许意外。
　　此时，戴笠就正坐在一张小沙发上会客。
　　杨慕次没有首先注意戴笠，而是将目光投向另一个人。那人身材矮小，但精瘦，面色枯槁，一双眼镜却炯炯有神。他和杨慕次对视了一下，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但就是那一下，杨慕次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个人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穿透一样。对于杨慕次这样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被看透。
　　“戴先生！”林志远虽然穿了军装，但没有敬军礼，只是向戴笠略一欠身。
　　“志远兄！”戴笠站起来，走上几步和林志远热情地握手。
　　杨慕次心中暗暗称奇，难怪林志远刚才那样安慰他，看来这位组座同戴笠的交情不浅啊！可是……既然林志远有这样的靠山，为什么还要在上海做个小小的特勤组长呢？想到这里，杨慕次的眉头又蹙了蹙。
　　“这位是？”戴笠注意到了落后一步跟在林志远身边的杨慕次，问道。
　　“哦，我介绍一下，”林志远一把将杨慕次拉到跟前，“杨慕次，上海杨氏企业的公子，上个月刚到我们二处特勤组工作，”说着，顿了一下，笑道，“他可是杜先生的高足哦！”
　　戴笠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慕次。杨慕次立刻立正敬礼：“戴长官好！”
　　“ 好，好”戴笠笑了笑，既然是杜旅宁瞧上的人，又有林志远加持，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不过杨慕次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浩然正气，却是不多见。果真是一块好料子。
　　“坐吧！”戴笠自己先坐下，抬手示意二人。
　　林志远道了谢，便在戴笠下手的沙发上坐下，和刚才那人面对面。杨慕次略一思索，还是没有坐，只是背了手，侍立在林志远身侧。
　　倒是个懂规矩知分寸的。戴笠对杨慕次的好感略有上升。
　　“这位仁兄是……”林志远挑起话头。
　　“哎，你看我，差点忘了介绍，”戴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这位便是徐恩曾先生心得的干将，□□专家，顾顺章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