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摇浮萍》唐知念

4、谁家少年冷胜雪

　　宁世安最近总是有些烦闷，她的弟弟脾气越来越大，以前大爷爷在的时候，好歹还能和平相处，现在连宁以怀都感觉到不对劲。
　　宁世平自从“明教牢笼”论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厌恶着这个地方。
　　明教的人他看着都不对劲，甚至是宁以怀，也受到了波及。
　　只有一个例外，明尊陆逍。
　　这倒不是因为陆逍做了什么让他消解怨恨，而是这些年，他们愣是没见过面。

　　除了第一次。
　　当然那次见面在印象中并不愉快，原因是宁思远才是那场回忆的主角。
　　思念这种东西，大概是越想逃避，越是深刻。
　　他几乎能记住回忆里宁思远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每一句话的语气。
　　对陆逍的记忆，就只剩下那双美丽孤傲的湛蓝双瞳。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宁世平也思考过，不过毕竟，陆逍不是生活的主角，连配角也不算。

　　除了发奋练武，似乎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能走。
　　只有沉浸在武学里，才能暂时忘却自己所处的环境。
　　然而最近，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宁世平懊恼的发现，自己很难融入那种忘我的境界，周围的一草一木，风起风停都能吸引他的注意。
　　而令他恼火的是，宁世安并没有这样的状况。
　　出于某种攀比的自尊，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宁以怀只是皱着眉头含蓄批评他进展不如世安。

　　他自以为把这事藏得好好的，却瞒不过一个成天无事偷看他们二人的明尊。
　　陆逍摇了摇头，确定了宁世平的天赋并不好。
　　当然，也不是很差，只是身边有一个宁世安在，她的天赋能使她迅速进入忘我的境界，进展飞快。
　　而宁思远和她一对比，就显得略逊一筹。
　　况且他还有心结，容易走火入魔。
　　陆逍想了想，凝视着底下孩子的身影。宁世平是少有的属于“漂亮”那一层次的男孩，然而又和他在画中见过的娈童不一样，他总是皱着眉头，抿紧双唇，全身绷得死死的，显得有些难以接近的清高。

　　宁世平正在纠结着最近越来越上火的心境，却被一个小石子砸了一下。
　　他吃痛地看了一眼，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小石子，只是最近的树上的一片树叶。
　　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小树上坐着一个人。
　　冷汗瞬间沿着脖颈流下，他坐在那多久了？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没有察觉到……
　　“你是谁！”他几乎是吼出声来，还有些破音了。
　　黑影动了动，正好阳光又穿过了云层，照出一张少年的俊脸。
　　以及那无法令人忽视的，湛蓝色的双眸。
　　宁世平才感觉到胸口那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他定了定神：“明尊？”
　　陆逍淡淡说道：“你想死么？”
　　宁世平听着头皮发麻，几乎要跳起来：“你在说什么？”
　　陆逍又扔了一片叶子过去，砸在同一个地方，瞬间白净的皮肤上有了红印。
　　比上次痛了许多。
　　再深一些，就见血了。
　　宁世平相信这个距离，陆逍能杀了他，他闭上嘴，死死盯着陆逍。
　　“如果我是你，我会做两个选择，要么大声呼救，要么回答我的问题。”
　　宁世平依然不说话，陆逍能感觉到他全身比之前绷得更紧了。
　　“……很好，看来的确需要教育。”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接二连三的飞叶刮过宁世平的皮肤，这次，真的见血了。
　　宁世平惊恐地发现，不论他怎么躲，都躲不过那飞叶的攻击范围。
　　而且，像是被锁死了似的，他的脚步越来越迟缓，到最后一片叶子擦过他的脸时，他已经动弹不得了。
　　这时候才明白，看似满天乱飞的叶子，居然是朝着他的穴位飞过的。

　　陆逍歪着头，看着宁世平瞪大的双眼，仿佛得到了一丝快意。良久才道：“怨恨，失眠，攀比，造成你今天的这幅样子。”
　　宁世平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白瞪着他。
　　“你大概不知道，这套穴位专门针对一种人群，普通人是不会被定住的。”
　　宁世平心下有些不安。
　　陆逍缓缓说道：“就是针对走火入魔的人的。”
　　宁世平身体紧绷，又听他说：“当然，你只是，快要走火入魔，还有救。”
　　世平觉得有种被耍的感觉，他瞪着陆逍，心下却在快速思考。走火入魔？他最近几天的反常，都是因为这个？

　　陆逍见他总算听进去了，也松了口气。
　　刚刚只是班门弄斧，粗略模仿他的母亲在他失落时候的做法罢了。
　　没想到对宁世平也有奇效。
　　或许他们在某些方面，蛮像的。
　　“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怨恨什么，但是若还想活着，最好摈弃那些。”
　　他跳下树枝，一步一步朝世平走去。
　　“完全忘记很难，但是，凤凰浴火方能重生，人何尝不是？”
　　陆逍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宁世平依旧动弹不了，却也没再挣扎。陆逍稍稍低头，和世平能够平视。
　　蓝瞳的少年冷冷问道：“走火入魔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死吗？”

　　从这以后很久，宁世平对陆逍的印象始终是一个词，冰冷。
　　这当然是一个误区，然而不知为何，陆逍在世平的面前总是有着不同平日的冷淡。
　　也许是代入“引导者”的角色太过深入了。
　　陆逍的记忆里，能挽救怨恨的只有冰冷的教训。
　　就像他三岁时候，开启密室大门的母亲，手上拿着明尊的日月双刀，脸上是异样的冷酷。
　　她的第一句话也是：“你想死吗？”
　　那日月双刀，传了六代，到他这儿是第七代。
　　上面并没有留下血迹，却有着浓浓的杀意。
　　柳清青并不会使刀，却挥舞着那两把刀，一刀一刀砍向武功已经远高于她的亲生儿子。
　　那两把刀竟然也呼啸着，带着长辈的责备，和母亲隐藏的深爱。
　　呼唤他回来，回到现实去。

　　怨恨不能拯救人，不能挣脱牢笼。求生的欲望才能。
　　人生在世，谁不想活着？要活着，或许得暂时性的舍弃一些东西。
　　宁世平也是一样的。
　　陆逍离开后很久，穴道才解开，他站在冷风中思考了很久很久。
　　回去的时候，仿佛脱胎换骨，那种滞闷感消失了很多。

　　每个人挣脱痛苦的方法都不同，对于宁世平，要挣脱对父亲的怨恨，他选择了忘却。
　　每一个宁思远在的记忆里，他都开始回想其他的细节，比如说，他们最后一面的时候，他不再想到宁思远无奈的模样，而是陆逍那湛蓝的眸子。
　　陆逍……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似乎很了解自己的苦衷，比宁以怀宁世安还要了解。这是为什么？

　　第二天。
　　世平抬头看了看几里外的桃树，第三遍确认过并没有人在那。可是他还是想去看一看。
　　世安喝道：“有破绽！”
　　世平面无表情地躲过世安刺过来的竹枝。
　　世安抛下树枝鼓掌笑道：“你居然躲过了，不错嘛。”
　　若是以前听到，他一定会因为其中的某些“意蕴”而冷下脸来，世平叹了口气：“你搞突袭多了，我也有反应了。”
　　宁世安一副见鬼的表情瞪了他半响，才支支吾吾说道：“是，哦……”
　　这丫头天生有作死精神，居然还补充了一句：“我说你没发烧吧？听说发烧的人脑子会不好的……”
　　世平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再理她，继续观察四周的树木。

　　陆逍无奈地跳下树，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宁世安一跳：“我的天，陆啊呸，明尊你怎么在这？”
　　陆逍微笑地撒谎道：“有事找月老，他在么？”
　　世平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揭穿他，反而回答道：“他不在，处理教务。”
　　陆逍呛了一口：“最近教务并不是那么……繁忙。”大概吧。
　　宁世平居然笑了，陆逍只觉得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只能转火世安：“我看你功夫不错，天赋绝佳。”
　　世安兴奋地挑眉，又不怕死地看着世平：“看，明尊都说了，我比你好～”
　　陆逍嘴角抽了抽，世平说道：“他并没有说这一句，你少扯。”
　　陆逍觉得，自己高冷的形象保存至今，就在刚刚那一刻钟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