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合欢》长欢且歌

4、我回来了

　　自商会从临安郊外赶回城内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期间，商会曾组织了一次集会，交待了一下各地周转的事宜便散了。想来再在临安城待着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情，而且两周之后就到了除夕，以往这时候云府上下已经着手开始打点除夕晚宴事宜了。想到这里，云奉之便让小青儿和下人们准备回扬州的马车，第二日一早就往回赶。

　　一行人回到扬州已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扬州城内四处张灯结彩，各式各样儿的灯笼，窗花，鞭炮摆满了各个小摊前。云府门口也是一片喜庆，柳管家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小厮丫鬟在大门口等着云奉之回来的马车，见到云奉之和方君墨，赶忙笑呵呵的前去迎接，“哎呀，少爷，方公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真是让我们好等。老爷和方大人也于三日前回来了，正在中堂等着你们呐。”把小青儿交给柳管家之后，云奉之和方君墨向着院内走去。

　　两位老人还在中堂内一品香茗，见着云奉之和方君墨匆匆赶来的身影，一下子站了起来，“奉之，君墨，你们可是回来了。瞧瞧这两人，都瘦了。”云中敏看着云奉之和方君墨略微突出的颧骨，心疼的不得了，握住两个人的手不住的抚摸着。方怀道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方君墨，一下子湿了眼眶。之前收到的那封通报信，真真是让自己不顾云中敏的询问，快马加鞭的往回赶。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儿子，方怀道用手不停的摩挲着方君墨的肩膀，“好，好啊，回来就好。”方君墨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老父亲，眼泪也差点涌了出来，点点头，“孩儿回来了，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您的面前么。”

　　云中敏平复了一下心情，“方兄啊，你看，这十日之后便是除夕了。你和方贤侄既是远道而来，云某岂能招待不周。这次的除夕夜宴，你们一定要赏脸参加才是啊。”方怀道听闻，赶紧抱拳道谢，“云兄既这样说了，方某岂有不参加的道理，那就多有麻烦云兄了。君墨，还不快谢过你云伯伯？”方君墨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多谢云伯伯。”

　　云中敏听闻满意的点点头，抬起手拍了拍云奉之的肩膀，“奉之啊，你方伯伯和君墨贤侄既是留在我们府中过除夕，你可要好好招待，万不可怠慢了才是，这云府上下需要的年货就托你去置办了。”“奉之明白。”“云伯伯，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和奉之一起吧，多个人多一份力的嘛。”方君墨一脸诚恳，云中敏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夸方君墨，“哎呀，君墨贤侄真是体贴懂事啊，那就劳烦你和奉之一起了啊。”

　　连续三日，云奉之每次刚用完早膳就被方君墨兴冲冲的拉去了集市。临近除夕夜，集市上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云奉之被方君墨拉着手，艰难的穿梭在人海中。“方君墨，你这么急的拉我来集市作什么，晚些时候来的话人不会少一些么。”当第四次被路人踩到脚的时候，云奉之微微带着怒气问道。“哎呀，奉之，这你就不懂了。这集市上的东西当然是早来的人才会挑到好的呀，若是来晚了，许多小玩意儿就被别人买了去了。”方君墨头也不回的答道，“哎哎！那里有好东西！奉之，我们快走！”方君墨像是瞧见了什么宝贝似的，拽着云奉之朝最远处的小摊走去。

　　“方君墨，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云奉之看着自己怀里多出来的一摞年画，几大串爆竹和一沓红纸，一脸的无可奈何。“对呀，这些可是过年不可缺少的东西啊。”方君墨一边在摊位上翻来翻去，时不时挑出来一些玩意儿，一边头也不回的往云奉之的方向递。云奉之看着快要趴进小摊里的方君墨，一时竟也气不起来。

　　一顿挑挑拣拣之后，两个人怀里抱着满满的东西准备离开小摊，却被不远处的一个声音叫住了，“嘿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方大少爷么！”人群中飘来一个男声，云奉之和方君墨回头一看，他们对面这位一身鸦青长衣，手里提着几串腊肉，一脸狡黠笑容看着这个方向的男子，原来是方君墨的发小——季崇凛。

　　“好你个方君墨，从临安回来了也不来找我，害得我整日对着一堆中草药，险些无聊死。”季崇凛一巴掌拍向方君墨的肩膀，滔滔不绝的说着，突然眼角一瞥，看到了在一旁略显尴尬的云奉之，不由得眼前一亮，“嘿哟，我当是为什么，原来是有美人在侧啊，怎的有美人了也不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方君墨瞧见云奉之听了季崇凛的话脸色有点不好，悄悄地掐了一下还想说什么的季崇凛的腿，“哎哟——方君墨你！”“这位是云知府大人的长子——云奉之。”季崇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你喜欢的云奉之？啧啧，果真是美人啊，不可方物，只是这性子也是够清冷，我现在是懂了你了。方君墨读懂了季崇凛抛来的眼神，神情复杂的点点头。

　　“哎呀，都怪我眼拙，原来是云公子，失敬失敬。鄙人是方君墨的发小，季崇凛，在前面的四方街经营中药铺子。刚才之事，多有得罪，还望云公子多包涵。”“无妨，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云奉之淡淡的说道。一时间没人说话了，三个人之间略有尴尬。

　　“这是扬州城闻柳阁最出名的腊肉，为表歉意，还请云公子收下才好。”季崇凛脑筋转的最快，拿起一串腊肉，递到云奉之的手上，“崇凛还要去前面找家父交代的东西，就先告辞了。”说完给方君墨投去了一个“剩下的就交给你了”的眼神，小跑着离开了。交友不慎啊，方君墨盯着季崇凛的背影，心里直叫苦。

　　“那个…奉之啊，东西也置备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就先回去吧。”方君墨看着云奉之的脸色，小心的挑着字眼儿，没想到云奉之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塞给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怜方君墨在后面急急地追着，“奉之，你慢点！”好容易追了上去，还没开口就看到云奉之一脸的冰冷，方君墨深知云奉之的性子，便闭口不语了。

　　“你的发小倒挺有意思，”云奉之轻哼了一句，“张口便对我喊美人，啧，想必他对你的风流本性也是一清二楚吧。”方君墨被问得有些心虚了，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云奉之见方君墨不答话，心里没由来的更生气了，“哼，想来也是，你这方大少爷打小就在胭脂堆里面打滚，美人时常相伴，你发小会这么看我也是情理之中……”方君墨一开始低着头，不知该作何解释，可是后面听着云奉之的碎碎念，再抬眼看着面前的小人一脸的…醋意？等等，醋意！方君墨心里突然乐开了花，敢情云奉之这是在吃醋啊！

　　“噗呲。”方君墨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哎呀，这个宝贝真是太可爱了。“方君墨，你这是在笑什么！”云奉之见方君墨居然在笑，心里的无名火更大了一些。“咳咳，奉之啊，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方君墨忍住笑，一脸无辜的看着云奉之，云奉之被问得愣了一下，转而气急败坏的走得更快了。方君墨看着云奉之离去的背影，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不由得笑得更开了，跑上前追了过去，“奉之，我错了，你慢点！”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回了云府。云府内，柳管家带着小青儿和一帮小厮们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着，贴对子的贴对子，挂灯笼的挂灯笼。云奉之进了院子径直的走向石桌，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方君墨见状，一脸谄媚的蹭了过去，“奉之啊，要喝茶么，我给你斟茶可好？”云奉之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方君墨又在一边磨了半天，见云奉之一时半会的也不会理自己，便悻悻的走到一旁，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云奉之见耳边渐渐没了声音，抬眼一瞧，发现方君墨坐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底下，身边围了一群小厮，连柳管家都在一边凑热闹，不禁心生疑惑，站起身朝那边走去。还没走近呢，就听见一阵阵的惊叹声，“哎呀，方公子真真是有才华啊！”“方少爷好厉害！瞧这个，多像啊！”云奉之更加好奇了，悄悄地站在后面一看，原来方君墨不知从哪里寻了把剪刀，正在剪纸，身边的空地里也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各个栩栩如生。

　　“哎呀，奉之，你来了！”云奉之被方君墨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你这是在作什么？”“当然是剪纸咯，瞧，这个像不像你？”方君墨得意的举着一张刚剪好的小像，仔细看去，这小像眉眼间与自己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心里不禁有些感叹，这方君墨虽然性格上大大咧咧的，但倒也是心灵手巧。接过这张小像，小心的揣到自己的袖管里，云奉之撇撇嘴，“哼，方大少爷居然也会喜欢这女孩子家家的玩意儿，想必这又是从前哪位美人教与你的吧？”方君墨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奉之，不如你也来试一试？”云奉之还没等拒绝就被方君墨拉了过去，手里多出来一张纸和一把剪刀，“我才不要碰这些女孩子家的东西，我走了。”

　　“奉之，莫不是你担心不如我？”云奉之甩甩袖子准备走，但是听了这句话，好胜心一下子被点燃了，便重新坐了下来，凭着刚才看方君墨剪纸的动作，摸索着叠了起来，过了一会，倒也折的像模像样。云奉之得意的看了方君墨一眼，用剪刀小心的剪了起来，可是剪好的红纸一摊开就碎了。方君墨见此，轻轻叹了口气，又扯了一张红纸，牵过云奉之的手，“你看，应该这样，然后再这样，剪的时候要留一半，不要一下子剪到底…然后，诶，奉之？”

　　云奉之的手被方君墨握着，手背感受着方君墨手心的温度，心里突然一阵慌乱，于是急急的撤回手，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对还在围着的小厮们说，“好了，都散了吧，你们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时候也不早了，柳伯，你也该差他们去准备晚膳了。小青儿，你过来和方君墨一起把剪纸都收起来，明日再贴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云奉之从袖口里掏出来方君墨方才剪的自己的小像，小心翼翼的放到方桌上，用手指轻轻地点着，细细的端详着，脸上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间，五日之后便是除夕了。今日，云奉之和云中敏去了店铺发放例银，方怀道也是一大早出了门去，只留下方君墨一个人。无聊的紧了，方君墨就在院子里四处闲逛，时不时的指点一下下人们这对子和窗花应该怎么贴，灯笼应该挂几盏，觉得无趣了，便招呼了小青儿过来说话。

　　日上三竿的时候，云奉之回来了，手里还提了几包檀香斋的藕粉蒸糕和如意卷。方君墨本就无聊，一见奉之回来了，手里又提着自己素日里喜欢吃的檀香斋的糕点，马上迎了上去，“奉之，你回来了。哎呀，这糕点真是香啊，快打开让我尝尝鲜吧，我最喜欢檀香斋的藕粉蒸糕了。”云奉之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方君墨，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我若是拆开了，这些子糕点岂非都叫你吃了去了。”方君墨见吃不成，便拉了小青儿过来，“小青儿也喜欢吃这些了，对不对，奉之，就算你不给我吃，也给小青儿尝一尝呗。小青儿，你说是不是？”穆青被方君墨犀利的眼神吓得一阵冷汗，忙不迭的点头。云奉之看着小鸡啄米般点头的穆青，苦笑着摇摇头，拆开一包糕点，“罢了罢了，瞧你们这样子，快拿去吃吧，不过每个人只许吃两块，多一块都没得商量。”

　　方君墨哪里听得见云奉之后面的话，见他答应了，拿了一包就拉着小青儿去一旁拆开，你一口我一口的，一袋子糕点马上就消失了一半了。唉，多大的人了，还是这小孩子脾性。云奉之望着狼吞虎咽的方君墨，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午膳的时候，方怀道这才急匆匆的进了门，给云中敏致了歉。刚在餐桌前坐定，方怀道就一脸凝重对方君墨说，“君墨啊，待会用完午膳，你就去收拾你的细软，我们下午即刻回府。”方君墨见父亲的脸色不好，便开口问道，“父亲，家中可是出什么事了？”方怀道叹了口气，“你母亲昨夜突然中风倒地不起，府中上下虽叫了大夫，但你母亲至今未醒，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啊…”方君墨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方怀道叹了口气，对云中敏说，“云兄，恕我和君墨不能留在这里过除夕了，一直以来给你和奉之添麻烦了。”云中敏拍拍方怀道紧握的手，“本就是不打紧的事，既然昭韵病重，你们还是早些回去探望才是啊。奉之，等会你去小厨房让厨子备几个好菜打包起来，给你方伯伯和君墨路上带着。奉之，奉之？为父在跟你说话呢。”

　　云奉之听见方君墨母亲病危，心里一阵焦急，后来却又多了些许失落。诶，失落，为什么会失落呢，是因为他不能和自己共同过除夕，还是他这一去就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呢。想到这里，云奉之不禁一脸落寞，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奉之，奉之，你父亲在跟你说话呢。”方君墨见云奉之没有反应，便摇了摇他的手。云奉之这才回过神来，“对不起，父亲。奉之明白了，奉之马上吩咐下去。”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餐桌，方君墨看着云奉之略显寂寞的背影，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一日的午膳，每个人都是食不知味。柳管家叫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云府门前，眼看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方怀道告别了云中敏，先行上了马车，进车厢之前转过头对还在门口的方君墨说，“君墨啊，有什么话快点说，我们即刻就要出发了。”方君墨点点头，回过身望着大门口，果然，并没有看见云奉之。罢了，以奉之的性子，这种时候是断然不会出面的。

　　方君墨无奈的摇摇头，抬头望着躲在门后面的小青儿，“小青儿，你留在云府要好好的听柳管家的话，仔细照顾奉之，听见了没有？”穆青使劲的点着头，看着台阶下面对自己温柔的笑着的方君墨，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虽然这方少爷素来喜欢捉弄自己，但是这会子他要走了，自己还是舍不得，而且…穆青扭过头看了看院子里背对着门口的云奉之，而且，方少爷这一走，云少爷会难受的啊。

　　方君墨转过身，登上了马车，临行前，又拉开车帘子，对还在望着自己的小青儿喊了一句，“小青儿，你回去告诉奉之，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在他面前招惹他了。”

　　马车一点一点的走远了，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轮廓，小青儿这才转过身进了院子。云奉之还是那个姿势，背对着大门口，呆呆的望着光秃秃的桂花树。“云少爷，方少爷让我跟您说，他走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招惹您了。”“呵，上天终于觉察到我的心意了，今后我的日子也算是清净了呢。”云奉之淡淡的答道。可是，您明明就是很难受啊，云少爷。小青儿看着一脸落寞神情的云奉之，到了嘴边的话，硬是生生的给压了回去。

　　方君墨就这样走了。

　　今日就是除夕夜了。一大清早，扬州城内就是爆竹声不断，各家各户都挂着大红灯笼，小孩子们在街道上你追我赶，一个个的手里都拿着刚蒸好的红枣饽饽。云府上下也是一片喜庆，柳管家正在院子里给府里的小厮和丫鬟们分发着除夕夜特别的月银。房间内，云奉之还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桌子上挂着的方君墨剪的小像，听着院子外一阵阵喜悦的欢呼。

　　除夕了啊，云奉之想到，也不知他近来如何，他的母亲又是否好转呢。罢了，云奉之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想这些又是作什么，反正以后也是见不到了。云奉之强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是夜，屋外是万家灯火，屋内是一片其乐融融。由于今日是除夕，云府内上下除了几位侍奉的小厮丫鬟之外，所有人都免了繁杂的事务，一大家子人齐聚在院子里，围在各自的桌子前，觥筹交错，好不快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最幸福的微笑，只有云奉之坐在一边，闷闷的喝着酒。穆青见云奉之一脸惆怅，深知是因为方君墨不在，便忍不住上前劝解，“云少爷，您看，今夜是大家一同欢乐的好时候，您若是一直这样闷闷不乐，老爷他会担心的啊。”云奉之放下酒杯，沉默了半晌，“是啊，我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小青儿，你扶我回屋去吧，我有些乏了。”

　　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边还是大家的欢声笑语。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云奉之也渐渐阖上了眼睛。

　　自己本就甚少喝酒，如今看来，许是不胜酒力，云奉之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云奉之被身上的细微的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竟发现自己床前隐约站着一个人。云奉之迅速的披上衣服坐起身，喝了一声，“谁，谁在那里！”

　　“是我。”

　　竟是方君墨的声音！云奉之以为自己听岔了，不自觉的反问道，“君墨？是你么？”方君墨坐到自己床前，握住自己的手，“奉之，是我，我回来了。”

　　月光洒在地上，借着微微的月光，云奉之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人，真的是方君墨！云奉之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静静的就这样被方君墨握着手，眼睛里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欣喜。两个人对视了片刻，云奉之首先回过神来，轻轻挣脱开被握住的手，“方君墨，你不是回家了么，怎的又回来了？”方君墨感觉到云奉之手的抽离，眼睛里闪过一丝寂寞，不过马上又整理好了表情。

　　“两日前我和父亲赶回了府里，所幸母亲已经清醒过来，并无大碍。本来想在家多待几日，但是后来想着今日是除夕夜，说不定在这里有人会记挂我，所以我就给母亲和父亲留了封家书，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没曾想刚一进屋，就看到某个人又把被子踢掉了，想悄悄地给他重新盖上，结果他就醒了。”方君墨看着云奉之，眼睛里满是笑意。

　　云奉之听了方君墨的话，心里甚是欣喜，但是还是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谁会挂念你啊，你不在我的日子都不知道多么清静呢。”方君墨知道云奉之的口是心非，眼睛里的笑意又加深了不少，站起身对还在碎碎念的云奉之说，“奉之，快起来，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云奉之一脸的疑问，不过还是穿戴整齐的跟着方君墨出了门。

　　“方君墨，你要带我去哪里？”云奉之一边跟着方君墨向大门外走，一边疑惑的问道，无奈方君墨做了个“嘘”的手势，神秘兮兮的说道，“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夜色中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方君墨在一处废弃的酒楼面前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了。”看着面前的这幢前不久刚刚倒闭的酒楼，云奉之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起来。“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废弃的酒楼的？”

　　“当然不是了，奉之，来，走这边。”方君墨带着云奉之绕到酒楼后面，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楼顶，两个人在房顶上坐定，“奉之你瞧，这里的景色是不是很美啊。”云奉之环顾四周，远处是被灯火笼罩下的西湖，随着微风，湖面一层层的泛着点点波光。四周是万家灯火，时不时还会有升起的烟火，点点烟花洒下来，火树银花，也不过如此啊！云奉之心里不禁暗暗地感叹。

　　方君墨侧着头看着凝视远方的云奉之。在灯火的照映下，云奉之的侧脸愈加的俊美，阴影恰好的打在他的脸上，衬托着美好的轮廓。方君墨回过头，从衣服里掏出几束来时的路上从小摊贩手里买来的烟花，“奉之，我们来放烟花吧。”云奉之看着方君墨手中的烟花，一时间哭笑不得，“方君墨，你是小孩子么？怎的想起来放这小孩子才喜欢的烟花了。”方君墨笑而不语，点起一根烟花递给云奉之，“奉之，你有时候就是太古板了。今日是除夕，放点烟花多么喜庆啊，及时行乐才是，何必在意这么多呢。”

　　方君墨说着，又点起了几根烟花。一时间，色彩四溢，星星点点的烟花在四周散开去，照亮了两个人的脸。方君墨站起身来，在空中挥舞着手中的烟花棒，“奉之，快来啊！”方君墨的笑脸触动了云奉之的心，自己也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学着方君墨的样子，一下一下挥动着手中的烟花，脸上也渐渐浮现了笑容。

　　方君墨见云奉之终于笑了，脸上的笑容便加深了不少，一时兴起，竟想捉弄云奉之一番。用烟花棒在云奉之面前挥了几下，云奉之一不留神被烟雾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也用烟花棒去熏方君墨，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好你个方君墨，居然敢偷袭我，看我怎么报复你！”方君墨一边笑呵呵，一边机敏的躲着。

　　两个人在屋顶上你追我赶，玩的正兴起时，云奉之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到了碎瓦片，身子不受控制的猛地往后仰，手里的烟花也掉了下去。方君墨见状，赶紧扔掉手中的烟花，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拉住云奉之的手，用力往回一拉，云奉之就直直的冲向自己怀里。方君墨顺势往后一仰，自己就抱着云奉之倒在了屋顶上，后背重重的磕在了突起的瓦片上。

　　“奉之，你没事吧？可有伤到哪里？”方君墨不顾后背磕到碎瓦片的疼痛，急急地问着惊魂未定的云奉之。“不打紧，我没事，倒是你，可是伤到哪里了？”云奉之看着冒着一头细汗的方君墨，不禁问道。方君墨摇摇头，突然抱住云奉之，“不碍事。奉之，方才可是吓坏我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奉之，对不起，是我害得你，对不起。”紧紧地被圈在方君墨的怀里，耳边是他自责的声音，云奉之从心底最深处慢慢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方君墨还在不停的道着歉，云奉之只好挣脱出他的怀抱，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方君墨，我没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么，你真的不必太自责。”方君墨眼神一暗，偏过头去，“可是，奉之，你知道么，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看到你受任何伤害，如果你受到了伤害，并且是因我而起，我会狠狠地自责的。”

　　云奉之没想到方君墨会这样子阐明了自己的心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方君墨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定定着看着自己的脸，“奉之，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我么。”方君墨的眼神坚定而炽烈，像是势在必得一般，让云奉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躲闪着他的目光不去看他。虽说之前在临安，自己因为商会翻船一事，确实真真切切的意识到方君墨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可是他不确定，自己对于方君墨的感情是否是真的喜欢。

　　方君墨见云奉之眼神的躲闪，心里一阵烦躁，不禁用手抓住云奉之的肩膀，“奉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方君墨抓的太紧，云奉之一时挣脱不了，只能正视着方君墨有些慌乱的眼神，“方君墨，我…我不知道。从前我只当你是一个风流少爷，当你是我的冤家。可是后来，我承认，因为一系列的事，我对你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临安一行，商会翻船一事，也确实让我意识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特殊的。可是，我不确定，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所以，对不起，至少现在，我没办法回答你。”

　　方君墨听了云奉之的话，手无力的松开了，“是了，就是这样了，我知道了。”方君墨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落寞，“可是奉之，如若你不喜欢我，你又怎会因为红豆手钏掉了而失落，你又怎会得知我落水不顾脚伤而冒雨出去找我，又怎会以为与我再无相见可能而无数次的看我剪给你的小像？你…”

　　“够了！”云奉之打断了还想说下去的方君墨，“方君墨，你理智一点！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每句话都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让我更加混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正视我对你的感情。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罢了…”

　　方君墨听了云奉之的话，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了。

　　沉默半晌，方君墨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奉之，对不起，今夜之事是我冒犯了。你回府好好休息，我就，不便打扰了。”说罢便下了屋顶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云奉之回头望着方君墨离去的方向，又是一阵心烦意乱。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子，向方君墨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自除夕夜之后，方君墨再也没在云府出现过。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平常一般，就这么平淡的过着。云奉之每日还是例行去各店铺巡视，傍晚时分就待在自己房间核实账簿。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再无波澜。

　　今日，云奉之照例在房间核实账簿。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突然一闪，云奉之放下笔，起身拿起剪刀剪了剪烛心。回到桌子前，欲拿起笔继续核对，却瞥见了端正的放在桌子上的剪纸小像。

　　自那夜之后，自己再也没有看见方君墨。本以为他回家去了，结果前些天去店铺巡视的路上，在一家馄饨摊前看见了方君墨。几日不见，他似乎憔悴了不少，本想着上前去打个招呼，可是想起那夜的对话，自己还是放弃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住在哪里呢。

　　唉，云奉之揉了揉眉心，本来想继续看账簿，可是心中烦闷的很，便放下笔，披上件披风，熄了烛火，想着去街上透透气。

　　初冬的夜晚总是寒气逼人，这个时候，街上的人更是少了很多。云奉之走到西湖边，实在是冷的受不了，便寻了个酒馆进去歇着。本来自己甚少喝酒，不过今日为了驱寒，也就点了壶薄酒，又要了几碟小菜，一个人慢悠悠的吃着。时间在这个时候总是过得飞快，一壶酒眼见着就要见底了，正准备喊小二再来一壶的时候，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坐在自己对面，转头招呼小二，“小二，再来一壶酒，加碟小菜。”

　　云奉之看着对面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你…”

　　“奉之，好久不见。”

　　原来，是方君墨。

　　“方君墨，你怎的会来这里？”云奉之愣了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奉之，除夕夜之后一别，我们也有几周未见。只是我没想到，这当真是我不去找你，你是断不会来找我的。”方君墨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淡淡的说道。“那日我在馄饨摊前看见了你，你分明是看见了我，可是却没有来找我…”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日，我本想去见你，可是…”

　　“奉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明白，除夕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这么紧，我不该勉强你的。我只是太过于心急，反而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我给我自己，也给你一段时间，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来。”

　　“方君墨，你…”

　　“奉之，我想通了，我不会强迫你去喜欢我。就算你说你喜欢我，但如果这不是你真实的内心，我方君墨是断断不会接受的。所以，我愿意等你，我愿意等你自己发现你对我的真实情感，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只要是你的真心，我都愿意去接受。奉之，你说好么？”

　　云奉之看着眼前认真的方君墨，心里对他有了一丝愧疚，如若不是自己这般优柔寡断，现在他们就不会这般…

　　“方君墨，我明白了。那夜的事，也有我的不对。你今日既这么说了，我云奉之必当认真对待。如若喜欢，我此生决不负你；如若不是，我们…便好聚好散。”云奉之看着方君墨的眼睛，举起了酒杯，方君墨笑了，两个人相视一饮而尽。

　　最后一壶酒很快便喝光了，云奉之起来付了帐，转过身却看见方君墨要离开，不由得急急地开口问道，“方君墨，这么晚了你要去哪？”方君墨头也不回的说，“这么晚了，自然是回客栈歇息。奉之，你也早些回去吧，天冷了，仔细别再冻着。”说罢便要走出门去，结果脚还没有迈过门槛，就被云奉之的一句话定住了。

　　“方君墨，你…还是来我府里住吧。”云奉之轻轻地说道，“等一会我们先去客栈把房间退了。”

　　方君墨似是不敢相信的回头望着云奉之，见云奉之点点头，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周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笑容，“好好好，奉之说什么都好。”

　　云奉之望着笑得温柔的方君墨，眼睛里闪了闪，也微微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