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妹儿》李李谭雅

4、第 4 章

　　头几个月，吴老娘没少为家里多出的人口指天骂地，本就缸里没米，日日靠着族人救济才能勉强过活，自家还不够吃呢，这回又来个吃白饭的。

　　好在这位疯癫，他人说什么也听不懂，更不会顶嘴，只一个人日日低着头自顾絮絮叨叨。

　　要说这疯子也分两种：武疯子和文疯子。

　　这武疯子么，却是爱打人砸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正常；这文疯子么，虽疯癫却不吵不闹，不开口便如同常人一般。

　　想来这位就是文疯子。偶尔一次摸到了针线，竟是个会做活的。

　　给就做，日日下来，还换了点儿东西家用，如此一来，倒让吴老娘稍微顺了点儿气。

　　吴老娘心道：这些年也就今年吴二狗出去算是好点儿，好容易才见到银子的脸，哪舍得还没捂热乎就当聘礼给出去？

　　更何况银子没几两，便是狠心用这银钱给吴二狗娶了娘子，也没几家的小娘子能受得了自家日日不歇的铁嘴，早晚得卷铺盖跑人。

　　到时候岂不是鸡飞蛋打？

　　再打量这女子，虽是疯，长得却不是一般的好，若跟了二狗子，想必能给自己生个好看的孙儿。

　　如此算下来，总比再找人家给儿子结亲要便宜。

　　想想到了这个年岁，两个腿脚都不行了，怕是也没几年活头，总要见到了孙儿才能安心去见那地下的死鬼吧。

　　最后吴老娘斜着眼睛拍了板，骂骂咧咧道：“就留下吧。”

　　只是虽留在了吴二狗家，终日忍饥挨饿不说，挨打受骂却也是免不了的了。

　　初时众人看不过眼，还过来相劝，吴老娘当面答应的极好，回头却打的更狠了；

　　再说，这婆婆教训媳妇，素来就是天经地义，加上吴老娘的嘴厉泼辣，年纪又大，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插手，唯恐沾上甩不开；

　　更何况便是相帮，这疯女子也不晓得感恩领情，倒是平白惹得吴老娘与自家憋气，渐渐地，劝的人也少了。

　　••••••••••••••

　　吴妹儿去找救兵之际，吴娘子正顶着一脸血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却是连眼泪都不敢抹一下。

　　不知是素来就这般傻呆，还是往日里被打骂怕了、被吓破了胆，竟是躲也不躲，只低头缩脖跪在那里，任凭那血沿着额头流了满脸。

　　围观众人无不叹息，却因惧怕吴老娘那张厉嘴，无一敢伸手相帮。

　　吴老娘兀自坐在炕上骂个不休：“你这个骚娘们、丧门星！

　　我儿若不是为你，哪儿会巴巴地跑去夷人村里讨生活，结果倒了血霉，惹上这等祸事。”

　　正骂在兴头，听得吴妹儿进来，刚要开口再骂，又听见六娘娘也随着进了屋，只得硬将那骂人话憋了回去。

　　吴老娘虽嘴厉，却是个会看形势的，行事惯爱看人下菜。

　　当下朝吴妹儿那里狠狠瞪了一眼，拍着大腿，摸摸索索拉起六娘娘的手，哭起自家的苦命来。

　　她这一哭，惹得六娘娘也跟着难过起来。

　　说起苦命来，六娘娘守了一辈子的望门寡，连个亲生的孩儿也没个，娘家早就断了联系，谁能比得上她苦？

　　两个老妯娌对着哭了半晌，自有人凑过来劝慰。

　　只见一直隐在人群中的里长夫人郭氏突然冒出头来，凑上前去，拿着帕子拭泪道：“真真是心酸。”

　　六娘娘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擦眼泪，回头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喝道：“青天白日的，小子丫头们都晓得挖个野菜替家里分担，你们大人好手好脚的，围在这里作甚？”

　　六娘娘才发话，郭氏赶紧也跟着挥挥手道：“都快些散吧。”众人皆不敢违背，三三两两，慢慢都散了。

　　见众人走了，郭氏过去俯身对吴妹儿道：“好孩子，好好看着你阿娘，家里缺什么就往我家要去。”

　　又打算伸手替吴娘子理头发，见到处是血，心里犯呕，嫌腌臜，便用手指尖轻碰了下吴娘子的肩膀，起身朝六娘娘和吴老娘行了礼道：“家里还等着我。”

　　吴老娘迷糊着老眼，冲着郭氏一脸谄媚道：“她婶子，你慢些走啊，哎，我这腿脚不便，眼神也不好，就不送你了。”

　　又朝地上吴妹儿娘俩儿那里骂道：“杵着当什么木头桩子，当娘的傻，你当丫头的也傻不成，婶子要走也不知道送送？”

　　郭氏笑道：“无事。”姗姗而去。

　　四下无人，六娘娘看了一眼小心给吴娘子擦拭伤口的吴妹儿，这才转身对吴老娘低声道：“弟妹，莫要再打了。这个若是打坏了，哪里还能给二狗子寻出个娘子来？”

　　吴老娘收住眼泪，长叹了口气，叹道：“这娘子，拴不住男人的脚，又不能下个蛋，养在家里作甚？”

　　回身又对着身后的吴二狗哭道：“可怜我的狗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怕是要与我一样瘫在床上度日了。”

　　六娘娘闻言起身也细细看了一遍，只见吴二狗面色苍白，闭眼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无奈摇头，试了试他额头，道：“莫听那游医胡说，咱们再找个坐馆的太医瞧瞧才好。

　　再说，若真是如此，那更不能打坏了她。你腿脚不好，如今眼睛也不顶用，妹儿才这么小，当不了事儿，最后还得指望她绣活赚点儿口粮啊。”

　　吴老娘冷笑一声，指着半跪在地上的吴妹儿道：“老嫂子，你可别被她给哄了。那小妮子看着老实，心眼子最多，没少仗着我眼神不好，装神弄鬼的！”

　　吴妹儿也不敢回话，一面替吴娘子擦拭伤口，一面将那包着眼泪的杏仁大眼望向六娘娘，可怜兮兮地瘪瘪嘴，做出一副带哭不敢哭的委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