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沫相依》沐迁

5、第四章

　　正兀自思索着，忽闻得小妖仁兄迷迷糊糊中闷哼了一声，他这不大不小的梦呓却将将提醒了我，这当下救妖一命仿佛比参禅悟道要来得紧迫一些。
　　是以，我便从善如流地去那林中采拾了些许草药，待一番分门别类后，我又将一半碾磨捣碎敷于其伤患之处，另一半清煮慢熬喂至其五脏六腑。
　　如此这般折腾了半日，已然是日上三竿风露尽消。衬着这洞内斜射而入的暖阳，我甚蔼然可亲地将小妖仁兄望着，殷殷切切盼着他能快些醒来。
　　以往身处涟漪障时，因着娘亲身子赢弱，为了分担娘亲的病痛，我曾习得些许医理之术，如今恰好遇见了这等可与人为善之事，我便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我这一技之长的疗效。
　　然而，事实证明，我这半吊子的医术着实是经不起卖弄的。
　　我锲而不舍地在这洞中苦守了一天一夜，却仍然未见这小妖仁兄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当新的一轮的日月交替悄然而至，我终于垂头丧气地承认了这一令我震惊的事实——我确然医术不精，救治无果。
　　正待我心灰意冷欲半途而废时，但见一抹灵光突然从我脑海一闪而过，而我却恰好敏捷非常且精确无误地捕捉到了。
　　于是乎，我便有了当下这番捧着桃儿一派纠结犹豫的神色。
　　这桃儿正是我暂住灵园之时，询远大哥赠予我的灵桃。我自然晓得它的功用十分之强大，我亦得来十分之不易，我至今还未舍得将它吃上一口，却要这般轻易贡献出来，委实叫我心有戚戚焉。
　　然则，这是当前唯一可救下这小妖仁兄的法子了。
　　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如若我当下视而不见有始无终，委实忒不厚道了些。
　　我在心中默默掂量了一番，觉着这不厚道的行为实在有违我等精灵的无尚仙品，是以，我便义无反顾含泪饮恨地将这桃儿捣碎，又一勺一口关怀备至地将它喂至了小妖仁兄口中。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想我这般舍己为人却仍有如此不识抬举之小妖，眼前这仁兄张口闭口间竟不肯将这桃儿吞入腹中！
　　尽管我明知他这般食不下咽只因重伤在身，但我仍旧因此而恼怒了。
　　我气恼地将这桃儿一股脑地灌入了口中，又悲愤地低头将我的嘴唇毫无偏差地贴上了他的嘴唇，继而又渡上了一口热腾腾的仙气，这桃儿才终于畅通无阻地顺着这气息缓缓流入了小妖仁兄的腹中。
　　眼见这法子如此立竿见影，我颇感欣慰。正欲功成身退时，却见一双绿幽幽的眸子不知何时已在眼下懒洋洋地将我望着，我亦莫名其妙地回望着他，如此这般大眼瞪着小眼，默然瞪视了片刻，在即将要不幸双双沦为斗鸡眼前，我终于堪堪醒悟，慌忙退开。
　　我连连跳开了几步，庄严肃穆地将这小妖仁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待确认了他着实已经苏醒，我不禁讶然慨叹道“这桃儿的效力也忒迅猛了些！”
　　如此与这小妖仁兄两两相望，不免几分尴尬，我正欲说几句助人为乐乃吾等精灵之本分之类的场面话，不想我还未来得及彰显我的大义凛然，却见这小妖仁兄眼眸中突显万千变化，其间一抹幽绿逐渐由深入浅，仿如枯叶扁舟般，悠悠荡荡化为一片灰淡，将淡未淡时，却又由浅入深，缥缥缈缈幻作一派深沉的如墨尽染，仿佛跌堕深渊般迷离而深邃。
　　我尚且咋舌得无言以对，这位小妖仁兄却又极其善解人意地慢悠悠阖上了眼。
　　我勉为其难地在这万分呆滞间尚且腾出了一分清醒，颇为中肯地评价道“这桃儿的效用也忒短暂了些！”
　　眼见这位小妖仁兄在昙花一现般短暂的清醒过后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昏迷，我突然震惊地意识到，莫非……方才……竟是回光返照？！
　　我且惊且疑地伸手探了一探他的脉息，这一探顿时叫我稍稍宽了一口气。
　　这小妖仁兄的脉象已然趋于平稳，额间的高热也逐渐退散。询远大哥没有诓我，这桃儿果真厉害得紧，想必不出三日，小妖仁兄便可自行恢复了。
　　在这洞内苦守了两日，终于能不负众望地将他救回，我甚感功德圆满。
　　正圆满着，却忽而让我忆起一件不太圆满之事。
　　我瞅了瞅手腕处的绵冰石，无奈地皱起了眉头。其实昨日在林中遇见小妖仁兄时，绵冰石就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感应。
　　也不晓得是何因由，之后无论我再如何将其摆弄，它都不再显现先前的光芒，仿佛昨日的景象皆属我自以为是的错觉，但我晓得，那定然不是错觉，爹爹一定曾在此处出现过。或许是我莽莽撞撞寻错了方向，亦或许是爹爹在我赶到前就已然离开。
　　不管是何种缘由，我都不愿放弃眼前这与我擦肩而过的唯一线索，而今要想再度遇上，我便要立即离开此处，日夜兼程，兴许还能赶上爹爹的脚程。
　　我转而望了望尚且昏迷不醒的小妖仁兄，信手拈了几撮稻草，将其幻作了一床软绵绵的被褥，我颇贤惠的为这小妖仁兄盖上，又顺势贴近了他的耳畔，循循善诱道 “小妖仁兄，我这般尽心尽力救你，你将来可莫要忘了报答于我”
　　也不管小妖仁兄能否将我这一席话听了去，我便刻不容缓地离开了山洞。

　　尽管我已是马不停蹄地追赶，却仍然未能再寻到关于爹爹的任何踪迹。
　　我怅然若失地在这周围游荡了数日，却不知不觉行至了一处不知名的地域，我讶然望着眼前一派攘来熙往、车马骈阗的繁华景象，甚感新奇。
　　我从未见识过眼下这番光景，四通八达的热闹街市上来来往往地走动着众多诡谲怪诞，面目眦异的妖魔鬼怪。他们或头顶犄角，或后拖长尾，或青面獠牙，或身披鳞甲，总之，不甚美观。
　　幸得我先前见识过小妖仁兄的迥异面貌，令我的承受能力得以更上一层楼，当下无论何种歪瓜裂枣往我眼前一晃，我皆能淡定自如一视同仁。
　　我泰然自若地闲庭信步于这熙攘闹市之中，却叫我堪堪觉察出一丝丝不太闲适的古怪
　　只见这街市上的妖魔，大都是神色古怪偷偷摸摸地瞅着我，待我欲礼尚往来和善可亲地瞅回去时，却又见其突然面红耳赤，目光闪避地撇过了头去。
　　这情景何其之熟悉，不正是询远大哥初见我真实面貌时惊吓过度的反应么？！
　　原来我的相貌竟生得如此可怖，以至于仙神见而惊之，妖魔见而避之，委实罪过，罪过……

　　我顶着这万分罪过之容貌，在这闹市中转悠了几圈，竟发觉了许多新鲜有趣的玩意。
　　比如现下这个摆放着诸多古怪人脸的小摊，初初见着时，确实将我唬了一跳，也不晓得为何要在这摆上一堆人脸。
　　但这摊前小妖想必十分之通情达理，遂亲切热忱地与我解释道 “姑娘可是要买面具？这面具实乃千年树皮几经浸泡打磨，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炼造而成。保管带上后任何神仙妖魔都瞧不出您的真貌”
　　原来这物什唤作“面具”？我看着这摊前小妖将其戴上后果真换了一副截然不同面貌，真真神奇的很，我甚是欢喜。
　　这摊前小妖见我这般爱不释手，遂趁热打铁循循善诱道“姑娘若是欢喜，何不携了一只去？若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咯”
　　我思虑了半晌，觉得甚是有理，遂欣然应道“多谢兄台，如此沫依便不客气了”
　　我正欲携了面具便走，却见这摊前小妖伸手将我一拦，焦急道“姑娘可莫要忘了给银两”
　　我狐疑道“银两是个什么物件？为何要给银两？”
　　这摊前小妖突而急急切切道“姑娘莫要开玩笑了，买了东西，自然是要给银两的”
　　“这……”我探了探袖口，又搜了搜包裹，坦白道“我没有银两”
　　话音将落，却听得“啪嗒”一声，我腰间的玉佩突然掉落到了面具摊前，我寻声一瞧，却原来是询远大哥的琉璃白玉。
　　我正欲拾起，却见这摊前小妖正直勾勾的将其望着，欣喜难掩地喃喃道“这个好，这个好……”说着便伸手去拿。
　　我正欲阻止，却见这琉璃白玉突然迸出一束强烈的白光，只听得耳边“啊”的一声惊呼，玉佩却又从这摊前小妖的手里掉落了下来。
　　我将它拾起，无奈道“很抱歉，这玉佩我不能拿来换你这面具”
　　我歉然地望了望了摊前小妖，却见他突然煞白了一张脸，面露惊恐，正伸着不知何时已变得血淋淋爪子将我一指，语无伦次道“你……你……你竟是仙……仙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