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三刃木

4、第 4 章

　　国家初立，边关不宁。就算南方动乱平息，北夷的侵略依旧严重，所以，就在周落岚回朝不到半年，立刻被皇上命令统帅三军，远赴边疆。顾言卿依旧随行，他有预感，这次大战完了之后，他这条赊来的命就可以终结了。落到黄泉，再还那笔未完的情债。
　　到了北方边境，情况比五年前顾言卿随萧杨出征时候更加严重。中原边防一向薄弱，难以完全抵御外敌，不过先前北夷内乱，又适逢战神一般的萧杨出兵，所以才大大削弱其势力。但自从萧杨早逝，来不及加固边防，而国家应对忙于内乱，给了北夷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现在强大起来，兵力足以与中原抗衡，甚至说比中原更加强大的他们更加肆无忌惮，猛烈冲击着这个国家软弱的边防。周落岚他们将面临的，也许是一场没有终结的战役。
　　周落岚和顾言卿对这样的境况也是比较头疼，对于这样的持久战，显然不适合拼死一搏，他们最终选择了先固边防，再攻外敌。
　　然而，固边防，这简单的三个字，他们又用了三年。把越过边界的敌人一一清除，加固城墙，屯兵储粮，又要时时刻刻防止敌人进攻，并时不时予以对方打击……
　　这三年，顾言卿依旧和周落岚朝夕相处，却依旧平淡，他一句“将军，守礼”似乎牢牢挡住了周落岚所有的攻势。
　　看着茫茫大漠，顾言卿还是会想起萧杨，原来，他已经离去近八年，就连当日刻在碑上的小字也已被风霜磨蚀。其实他时不时在想，假如当年他可以随他出征，他俩兴许不会阴阳永隔，而如今又该是何光景？神仙美眷，还是天下笑柄？
　　罢了，时间只随风而逝，不留给人一丝悔改的机会。反正，那个诺言，他一定要守。
　　三年过去，边防实力大增，现在要的，是一个出兵机会。
　　如今北夷新任的王手段狠辣，不仅在政治场上铁腕绝情，在战场上从来都是一往无前，是难得的帝王之才。但是，北夷始终无法理解，原本无力进攻的中原人，是如何靠一小支孤军，贯穿重重关卡，把一枝毒箭插入北夷王的胸前。
　　周落岚骁勇善战，顾言卿算无遗策，他们二人加起来的实力，足比的上千军万马。

　　北夷王死，军心大乱，而他们终于等到了这正正式式，大事扬旗出兵之日。
　　出征当日，正值秋季，顾言卿感染风寒，被强行留在城中，周落岚带兵出城，抗击北夷。
　　这一切诡异地相同，和八年前仿佛一样……
　　“等我回来。”
　　“……”听见周落岚这句话，顾言卿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阵恐惧，突然就想抓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不想再失去你。
　　而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刹那，理智就重新控制了他的大脑，他依旧平静地回答:
　　“平安。”
　　“好好养病。”说完，周落岚转身离开，剩下顾言卿自己靠在床上发愣。想起自己刚刚的念头，顾言卿也是莫名其妙。他轻轻扶额，叹道:
　　“兴许，是病糊涂了吧……”
　　出征三月有余，北漠已是寒冬，周军一路大捷，军情传来，周落岚已经扫荡了北夷五个小部落，并安插军队，也已接近一个主要部落区域，应该很快可以得胜归来。但是，留在边城的顾言卿却很难兴奋起来，心里一直存在的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快要把他逼疯了。
　　很快，大胜的消息传回，军中上下欣喜若狂，但在这之后，周落岚再没有一点消息，就好像，整个军队人间蒸发一样。
　　军中立刻想派兵寻找，但是边城碰上暴雪，贸然出兵只会枉自送命，现在能做到的，只有等。等雪停，或者，等周落岚回来。
　　其实，军中很多人都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情，他们身经百战的将军怎么会有事呢？不过大雪耽搁了吧。只有顾言卿跑到城楼，任由风雪划过双颊，冰冷身体，只是远远眺望，希望在眼前这片茫茫的惨白中，可以看见鲜红的周字旗，可以看见他真的平安归来。
　　答应要回来的不是你吗…
　　回来……怎么都可以……
　　我不想，连你都没有了……
　　不知不觉，两行眼泪就这样滑下，瞬间在他精致清秀的脸上结出一片薄冰。顾言卿在萧杨死后，发誓不再流泪，但如今却无法再忍住。他自己都没察觉，一直陪伴他的周落岚在他心中早已不普通，八年时光冲刷，萧杨现在于他也许只是一个记忆留恋的影子罢了，当日赊下的命，他越来越舍不得还了。
　　顾言卿原本大病初愈，如今又因再经风雪，风邪入体，高烧不退，被迫重新躺回病床上，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担心着周落岚，每日都好几次叫人去城楼上看一下。军中众人都感于他的忠诚，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算是自私吧，不敢再让自己承受一次那种撕心裂肺，锥心刻骨，所以，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
　　在周落岚失踪七天之后，风雪终于停了，大地一片银装。正当周落岚手下副将准备着点兵出去寻找将军时，顾言卿从房中走出，挣扎着跑上城楼，空气依旧寒冷，顾言卿抓紧了披风，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双眼还是远远看着那条地平线，等待着那一瞬间的奇迹。
　　突然，一抹鲜红出现在这单纯的白色之中，越来越近，顾言卿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病中的错觉，但是随着那一个个人影出现，一幅幅鲜红的旌旗，渐渐靠近。
　　他回来了！
　　顾言卿笑了，笑着笑着，泪突然就冲出了眼眶。他回头飞快的跑下去，跑向城门口。寒风撩起他略显凌乱的发丝，侵入他尚在低烧的身体，他全不在意，只想再一次看见他，想冲过去，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你回来，太好了。
　　到了！当他冲到城门，周落岚的军队里已经不过半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知所措，彻骨的寒意瞬间让他无所遁形。周落岚骑着马走在最前方，春风得意，但是，他的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是一个布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样子，被周落岚单手搂在怀中。那少年脸上那骄傲明艳的笑容刺痛了顾言卿的双眼，那样的笑容,仿佛似曾相识……
　　周落岚一抬头，就看见顾言卿站在城门边，一如既往的笑着，笑得云淡风轻。他放开那少年，跳下马，走过去，对他说：
　　“军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这一切多么平常，平常到仿佛顾言卿先前的所有执着，所有眼泪都不过一场海市蜃楼，在这冰冷的日光下刹那消失无形。此刻，顾言卿再一次知道什么是瞬间心死的感觉，而维持脸上的笑容仿佛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再没有能力听清周落岚的话，只记得他说:
　　“军师，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将军有心，我想，先回去歇息……”
　　“快去吧。”
　　听到这句话，顾言卿仿佛囚犯听到大赦天下一般，立刻转身离开，他走得很慢，和往常一样从容不迫。顾言卿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但是在房门“嘭”地一生关上的时候，顾言卿知道，自己这个完美的伪装已经成功，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突然好想睡觉啊。
　　想着，顾言卿缓缓倒在床上，手中紧握的，是那串承载他八年前回忆的红缨，系着那个天下间唯一保护他的人。
　　萧杨，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