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三刃木

3、第 3 章

　　萧杨的死，在朝野中也掀起轩然大波，有人欢喜有人愁。喜，是功高盖主，兵权在握的萧杨已经不在，朝中人事又将是几番变动，有人会崛起，也有人会消失。而愁，是稳定边疆，威慑外敌的萧杨也不在了，恐怕边境告急，中原内乱已迫在眉睫。当然，这两方面可以同时出现。在国家平定内忧外患的过程中，甘东君，李涛，周落岚等一些年轻将领崭露头角，但也有如侍郎卢志一般，计谋失误，从此被贬出京城。
　　萧杨死后，有从前旧朝的人劝顾言卿离开，毕竟，他的伯乐已经不在，还不如隐居山林，流连山水。
　　“隐居山林，流连山水……哈，自由自在，却是形单影只……抱歉，我不会离开的。”
　　“为何？”
　　“你就当我，留恋这名利场吧。”

　　顾言卿一直在静静关注着朝廷的动静，他要寻找一个值得他去扶助的人，一个有资格坐到萧杨那个位置的人。时间过去数年，当日绣衣锦袍，骄傲如凰的软弱少年已经死去，现在的顾言卿青衣白衫，沉稳隐忍。恍如凤凰涅槃，洗尽铅华，浴火重生。他用数年的时间，确定了他的目标——汉阳将军周落岚。
　　周落岚原本不过小小副将，但在萧杨死后，他获得了平定内乱的机会，从此步步高升，绝对潜力无限。
　　在他决定走近周军军营的前一晚，他把那串红缨与他的玉印相系，佩在腰间，看着那白玉上殷红缠绕，仿佛双手在保护那晶莹的玉，萧杨的映像不断在他脑海里来回，他的笑声，他的孤独，他的严肃，他的怀抱……顾言卿不禁鼻头一酸，却强忍着眼泪，只是暗暗握紧了手中红缨。他突然有些了解了当年萧杨的感觉，一瞬间，还是稚嫩少年，却要一个人披上染血的战甲，扛起萧家的旌旗，踏入沙场，在鲜血中历练，踏着尸骨前行，不能有眼泪，不能有抱怨。那声"少将军"，他背得太苦。而顾言卿也知道，此时此刻，已经再没有人会唤他小言，再没有人会为他擦去泪痕。只有在风雨中坚强，他才可以承载萧杨的愿望，一路前行。
　　萧杨，等我。
　　凭借他顾言卿的声望，进入周军军营时也收到如普通人一般的盘查，顾言卿暗暗赞赏周落岚的训练手段。
　　顾言卿被带到主帐，掀帘而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帐中察看地图的周落岚。他的年龄看起来比自己还大上一些。端坐在主营中，成熟冷静，看似儒雅的眉目间有着几分霸气。
　　看见顾言卿，周落岚从容起身道:
　　"顾公子，一代名士，久仰大名。"
　　虚假的客套只适合用同样的方式回复。
　　"周将军多礼，区区草民，愧不敢当。今日投奔，不过为那半餐温饱，数晚安宁，还望将军收留。"
　　"得卿如汝，夫复何求。"
　　就这样，像太极般来回了几次，周落岚很快就同意把顾言卿收作门客，不久升军师一职。
　　顾言卿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并不惊喜，只是装作兴奋，然后就继续他的事情。他没有发现，周落岚每次看着他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隐藏的热烈。
　　南方的叛乱仍在继续，周落岚领兵平乱，顾言卿作为军师也随军而去。南蛮之地潮湿阴冷，瘴毒满布，地形复杂，多山谷丘陵，而且南军狡猾多诈，善于利用地形打伏击战，几场大小战役下来，周军也占不了多少好处。
　　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三年，顾言卿也在周落岚身边呆了三年。对着周落岚，顾言卿不会像当年对萧杨一样玩笑打闹，只是像长官一样，以礼相待，人前，他一直都是那个谦谦君子。无聊的时候，他静静对着那串红缨发呆。萧杨刚离开的时候，他根本不敢再看任何与萧杨有关的东西，但其实时间渐逝，如水轻流，牵挂与痛苦慢慢流走，留下的，只是当日一起度过的温暖时光。
　　这三年里，周军化整为零，打的大多都是反伏击的小仗，就算是军师顾言卿也会不时离开主营，带兵应战，但他多数还是留在主营，与其他谋士商量战略。每一次周落岚带兵出去，都会对留守大营的顾言卿说一句:
　　"等我回来。"
　　听到这句话，顾言卿不由得想起萧杨，当日出征前，他也这么说过……每次周落岚这么说，他心中都会升起一丝恐惧，他害怕周落岚会重蹈覆辙。所以每一次都会在他回程那日，在辕门外等他。而周落岚从未让他失望过，从来都是高举旌旗，得胜而归。
　　"军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周落岚治军素来严谨，不同当年萧杨从小在军中长大，又以少主身份执掌帅印，与军中兄弟在领导之余还比较亲近。周落岚的严，是完全的不近人情，军令如山，相比之下顾言卿这个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又处处关心下属的军师则更得军心，当然，也会有一些别的声音。不只一次有人对周落岚告状，认为顾言卿功高震主，会威胁周落岚的地位，建议处理他。每一次周落岚都会回答一句:
　　"我绝对信任顾军师。”
　　平淡，却不容置疑。
　　周落岚对顾言卿的确非同一般。顾言卿有胃病，本来没什么，如今到了南方水土不服，时不时就会发作，痛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这时候周落岚总会在他身边照顾，温柔地嘘寒问暖，亲自给他熬药，知道他讨厌喝药，还非要看着他喝下去才放心。周落岚在军中向来都是不苟言笑，执法如山的形象，只有顾言卿可以看见他冰冷面目下的温柔笑容。
　　周落岚对他很好，好到超乎了正常的关系，他知道的，但是再好，也不可能代替萧杨。这世上唯一无法取代的，就是一个让你刻骨铭心的死人。所以，就算周落岚对他再怎么样，他也从不做出任何回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公事以外保持距离。有几次，周落岚一时情急，抓起他的手，几乎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顾言卿都会立刻甩开他，对他说:
　　“将军，守礼。”
　　虽然，每次看到周落岚尴尬失落的表情，心中还是有些歉疚，但也不愿意给他什么希望。那一杯合卺酒饮下，这辈子也不可以后悔，而且早在数年之前，他这条命就是赊来的，终有一日要还回去。
　　所谓君子之交，还是平淡如水比较好。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落岚不再那么渴求这顾言卿的反应，只是像朋友那样，普通的关心，普通的谈天，普通的玩笑。渐渐地，顾言卿也习惯了。不过再怎么变，他们的一段对话也一直不变:
　　“等我回来。”
　　“平安。”
　　……
　　“军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三年过去，南方动乱终于平定，班师回朝，周落岚居功至伟，官拜王侯。在收到册封圣旨的那日，顾言卿莫名地高兴，是因为萧杨的心愿已完成一半，还是因为周落岚？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不过他在心中早已认定，他顾言卿，永远只是周落岚的军师而已，当日的誓言，他绝不违背。
　　今生心中，惟萧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