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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幸毋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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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长时间地凝视着一片竹简。那是汉朝时候的东西吧,我想。在同时被发现的数以万计的做为兵马钱粮帐簿的竹简中,它遗世独立,煜煜生辉。
      它是一封情书。上面,用极漂亮的汉隶写着十四个字。我猜想,它背后的故事一定是非常动人的。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故事大半被湮灭了。除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外,我已经搜集不到更多的资料了。--甚至于,这些资料可能与这片竹简毫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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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弯刀,一柄匕首,一张短弓,三十枝箭;一套轻便皮甲,一匹黑色的骏马;一个火摺子,能支持两天的干粮,还有一皮袋淡水。江含犀利的眼睛扫过戈壁边缘,没有放过任何一丝的行军痕迹。他犹豫着是不是该更深入焉支山的西面,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深处。当然,他知道凭着这么简单的装备,孤骑闯入沙漠是非常危险的。
      
      他也可以选择现在返回军营,向将军报告他所见的一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将军对这些是不可能满意的。
      “我需要的是准确及时的情报。”将军说,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最好的侦察兵。--你们都是。”将军环视了一下他们几个。接着说:“你们要做的,是打探到他们的行踪!尽快!”
      于是他们就出发了。
      
      江含回头,焉支山在天地交接处隐约可见。在那里盛产一种非常好的化妆品。想到这里江含探手入怀,握住了一方玉佩。焉支,胭脂。还有他在中原的恋人春君。
      “回来的时候我就是个英雄了。”江含离开时对她说,“我会给你带那里最好的玉来。还有……那里的胭脂。”
      但是春君所回应的,是一颗眼泪滑下了她的脸庞。
      
      江含猛一扯缰绳。骏马向沙漠深处驰去。
      
      千载之下,沧桑不定,唯有金不失其重,玉不减其容。他许诺带给她一方玉佩,以慰藉数年的离分,那时,凭藉玉的灵性,和胭脂的光泽,她会永远留驻红颜。他坚信。
      
      然而战事难以想象的激烈。匈奴王的军队飘忽来去,战斗几乎都是在急风骤雨般的仓猝遭遇下进行的。快速,简洁。从匈奴王的骑兵进入射程之内,到开始短兵相接,从来没有一个弓箭手能够连续射出三枝箭以上的。
      “知已知彼”,这句话在这种比赛速度与勇气的战斗中显得犹为重要。于是,一个优秀的侦察兵足可以左右一个战局。
      
      江含投军前是一个江湖上的游侠。他的本领使他很快在侦察兵中脱颖而出。这是他的幸运。现在他小心地辩认着方向。当然也没有忘记查找军队行进的痕迹。将军推测匈奴王的大部队就在沙漠的莫个绿洲上集结着。
      “我们将会深入这个沙漠。”江含猜测着将军的意图,“长途奔袭。”
      
      深秋的沙漠没有那么可怕。但是,要杀死一个江含这样的轻骑兵还是轻而易举。--只需让他迷失方向就够了。江含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小心翼翼的辩认着方向,前面有一个绿洲,他向那里驰去。
      随着巨大的落日消逝在西方,暮色渐渐洇染过来。江含策马驰上了一个沙丘顶上,他只听到了满耳的风声,和马蹄踏沙的微弱的沙沙声,这更加重了绿洲那边的沉寂。
      
      随后他下了马,进行他简单的晚餐,喂马,等待黑夜的降临。如果有军队驻在绿洲的话,在夜里,他可以凭藉他们燃起的火堆推断他们的数目。
      月亮升起,一堆火燃了起来,然而不是军队的,江含看得出来。这就没必要害怕了。他纵马向绿洲而去。火堆旁边没有人。江含微微笑了一下。
      
      弓弦声响,一枝箭向他袭来。但是他早有防备,拨开了。然后他从背后拿出了自己的短弓。--这张弓是特制的,虽然短,弓弦却绷得极紧。全军中只有他和几个武林高手可以使用这样的硬弓。近距离内他自信可以贯穿任何盔甲。
      对方的第二箭和他的第一箭几乎同时射出。
      
      对手没有料到遇上的是江含这样的弓箭手,被击中了,左肩几乎碎裂。而他射出的箭又被江含轻轻拨开了。
      江含向他走去,发现自己运气不算差,那人是个同行,匈奴人的侦察兵。从他嘴里应该能知道许多东西。
      那人看着江含慢慢走近,知道必死,右手翻出一枝长箭,往自己的心脏部位一插。但是没等箭尖碰着衣服,他的手突然一麻,长箭掉在了地上。江含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江含双眼紧盯着那人,却先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放在那人受伤的左肩膊上,稍稍用了点力。
      “你们的军队在哪?”他平静地问。
      剧痛使那人脸上肌肉扭曲起来。但是他也一样瞪着江含,什么话都没有说。江含的手指触着了插在他肩上的箭枝,“你会后悔你还活着。”他说。
      那人牙关紧咬。但是目光毫不退缩。典型剽悍、毫不畏死的匈奴人。
      
      “住手!”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江含背后响起。
      “仁慈从来就不是我的名字,”江含冷冷的对那人说,没有理会身后的人,“你说不说?”
      “放开他!”背后的女子说,“我的弓箭上不长眼睛!”
      江含的手从那人肩上放了下来,拇指越过肩头向后面指了指。“你认识她?”他问。
      
      那人在看着江含的身后。然后他沙哑的声音说:“你不要伤害她。我可以说。”
      江含笑了起来。“只要你说。”他缓缓回过身来,一个匈奴少女站在火堆后,张着弓箭正对准了他。
      江含对她做了个“请射”的手势。这是一个表示轻蔑的姿态。少女一咬牙,一枝箭向江含胸口猛射过来。月光下那少女惊讶地看到,江含左手的短弓翻起,弓梢在射来的长箭上轻轻一拨,长箭往上一跳,来势消解,而右手早已等在那里,两指顺势挟住箭翎,一瞬间他弯弓搭箭,少女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反而被一枝箭指住了。
      
      这几个动作非常的快,偏又能看得清清楚楚。少女眼里流露的是无法置信的神情,她甚至连恐惧都忘了。
      “放下弓箭。”江含说。
      少女没有反应。“放下武器吧。”匈奴侦察兵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少女把弓箭抛在地上。江含左手短弓微微一沉,右手松开,一枝箭挟着尖锐的啸声,咻的一声消失在少女身前三尺的沙中。但少女已经对这种惊人的箭术不再惊奇了。“恶魔的弓箭。”她喃喃说了一句。
      “去帮他包扎一下吧。”江含对那少女说。她一声不吭走了过来。
      
      江含走到火堆边坐下。眼睛盯着那两个匈奴人。他初步猜想他们是一对情人。因为匈奴侦察兵看着少女的眼神里燃着强烈的爱欲。不过在晚上一个少女独自在绿洲上出现,有些怪异。他猜想她是偷着从附近的某个帐篷中跑出来的。
      他打量着正为匈奴骑兵包扎伤口的少女。他有点惊讶地发现她带着一块玉佩。--佩玉是汉人的习惯--少女觉察到他的注视,回望了一下。
      四目交接。少女很快垂下眼帘,避开了江含的目光。江含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远在中原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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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匹骏马在沙漠上奔驰。江含押着他的两个俘虏,去寻找匈奴大军的踪迹。
      找到痕迹后那个骑兵就得死。但愿不是我亲手杀的他。江含想,他是一个不错的侦察兵。
      当然,江含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过仁慈的时候。
      
      两个侦察兵几乎同时拉住马。他们都看见了那种军队行走过的痕迹。
      然而奇怪的是,那不是骑兵的痕迹。是步兵的。行进速度并不很快。
      “谁的军队?”江含问。在对抗匈奴快速的骑兵中,汉军队早就学会了以快对快。在这种空阔的地方,汉军是不会派出步兵的。
      “我们没有步兵。”匈奴人沙哑的声音说。
      江含也知道是这样。他策马沿着那个行军痕迹走了几步。这个队伍大约有二千人。他回看了少女一眼,她正眼望天边。
      
      天边,是两军交战时冲起的沙尘。
      
      两个侦察兵目光交击。部队的战斗,只可能是汉军队与匈奴军队。
      两人都纵马向沙尘冲起的地方奔去。江含想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击杀他的俘虏。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动手。
      少女没有趁机跑开,她策马跟着两人。
      
      果然是匈奴人的骑兵部队。但是和他们作战的却不是汉军。江含惊讶至极。他在远处勒住马。
      和匈奴人作战的队伍以步兵为主。他们摆的是一个很奇特的阵势。巨大的盾插在前排,几乎每一个盾牌都有一个半人高。盾牌间隙,露出的是长枪的尖锋。而匈奴人的骑兵每次冲击,都会先遭到从盾牌后面飞来的密集的投枪的攻击。
      江含的战马发出了一声渴望厮杀的嘶鸣。
      
      突然少女的马被一枝流箭击中,负痛之下,直冲向战阵。
      
      “我们的军队就在这里!”匈奴侦察兵大喝,“你知道了!救起她!”
      匈奴侦察兵也跟着少女冲了过去,他并没有武器。江含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也冲过去了。沙尘中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江含甚至可以听见有人在喊:“是汉人!是汉人的哨探!”他的后面,匈奴人的骑兵又一次冲锋,密集的箭枝飞入对手的阵中。但是江含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的他还原成了一个江湖上的游侠。
      
      投枪挟着猛恶的风声飞来。这足以证明它的沉重与杀伤力。少女在江含前面一个半马身的地方,她的马被一把投枪击倒,她向前摔出。离巨盾只有不到三步!一把长枪从两个巨盾间穿出,眼看就要把她钉在地上!江含纵马疾奔,短弓拉满,一箭击倒了那个持枪欲杀少女的战士。随后他左手猛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迅速挂回短弓,俯身将少女拉到马上,横放身前。一把长枪从巨盾间刺向他的战马,他右手拨出弯刀,劈断了那把长枪。脚跟一触马腹,战马往横里疾驰。
      
      江含左手拿弓,右手插回弯刀,顺势反手向背上抽出箭枝,在战马掠过两个巨盾的间隙前面时,利箭疾射进去。转眼间他冲到了战场边缘,而身后,匈奴人的骑兵又一次冲到了巨盾前。有几面巨盾被冲倒,立刻就有几枝长枪从缺口中穿出,竭力抵抗匈奴骑兵的冲击。
      
      但是江含没有空观看大战。一队匈奴骑兵向他追来。箭矢咻咻飞至。江含回身背射,箭无虚发,转眼间射倒了十多个追兵。余者不敢过份迫近,江含纵马渐渐远离了战圈。
      但是身负两人的黑骏马支持不了这般剧烈的奔跑,前蹄猛然一跪,摔倒了。江含揽着少女的身体,在马摔倒时往前一跳,稳稳落在地上。黑马挣扎几下想重新站起,但已力不从心,它死了。江含这才见到它身上插着几枝箭。
      
      一股悲愤袭上了江含的心头。
      大约还有三十骑左右的追兵出现在后面。江含把少女放在地上,返身向他们迎去。追兵的弓箭在身边呼啸而过,但他连眼都不眨一眨。有时一枝箭射到他身前,他随手接住就还射过去,依然箭无虚发。很快有几匹死了主人的战马盲目窜出,在不远处逡巡徘徊。
      追击的匈奴骑兵才知道遇上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凶悍的血液依然,二十多骑直冲而前,战士们举弯刀呼喝出声,向江含扑来。
      
      江含放下他的短弓,拨出弯刀,凝立不动。一个骑兵冲过他身边,举刀向他头上猛劈。江含弯刀自下而上与骑兵劈下的刀交击,震飞了那个骑兵的刀。而后右腕轻转,刀锋横掠,把那个骑兵的右小腿砍了下来。
      那人惨叫一声从马背跌落。另一个人的马也已冲到,长枪疾刺江含心口。江含身子转过,闪开了□□,弯刀沿枪杆一抹,那人不及收枪,右腕被断,也惨叫一声掉下马来。座下马收束不住,踩在了先一人的身上,跑向江含身后。
      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
      
      第六人在离江含十多步时猛扯缰绳,生生止住战马。他把手一招,身后的十多骑也都大力勒住战马,不再向前。
      “名字!”他喝道。
      江含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那人瞪视江含,过了好一会儿,他勒马向后。“我们走!”他大声说。只一瞬间,追兵尽皆退走。
      
      江含缓缓插回弯刀,拾起了短弓。他走过去收束了一匹仍在附近的战马,看了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匈奴少女一眼后,又去牵来了另外一匹。
      断手的匈奴追兵挣扎着站了起来。江含弯刀又出,将他砍死在地。
      “我并不仁慈。”江含再一次确定。
      
      远处交战的沙尘依然弥漫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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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弯刀,一柄匕首,一张短弓,三十枝箭--箭是从死了的追兵那里拿来的;一个火摺子,一包干粮(也从死人的口袋里补充了一些),一袋淡水;多了一匹马和一个人。江含纵马带着昏迷的少女远离了战场。但他的眼睛里闪着疑惑。
      
      那支有着奇怪作战方式的军队是什么人的?当然江含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一支被遗忘了的罗马军队。格拉苏率罗马大军意图征服东方,却在帕提亚草原上被剽悍的游牧民族杀败,一支残部无法返回罗马,只得继续东行。江含见到的就是这支军队。
      而就在这个时候,这支军队和匈奴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个月后,他们成了匈奴王的雇佣兵。再往后,他们将同前来攻击匈奴人的汉朝军队作战。
      世界两侧的罗马和汉朝就这样有了一次小小的接触。虽然没什么大意义。
      
      现在的江含隐约感到了危险。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赶回去报告这件事。
      那个少女左腿摔断,受了重伤,江含帮她接好了断腿,并以内力为她疗伤。她呼吸平稳了许多,但还昏迷着。江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了这个人。也许是他不想见到一个佩着玉的匈奴人死吧,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她也很漂亮。
      不过他现在发现自己对方向已经不能确定了。他在想是不是已经迷路。这才是真正要紧的问题。
      
      江含把少女放在沙上。拴住马匹。自己仰望天空。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春君……春君。他默念着远在中原的恋人的名字。
      为什么他要离开她来投军?仅仅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人而她是一个大家闺秀吗?多么的草率!他以为凭他的本领,做个英雄回去是很简单的事呢。
      
      而他要回去,也很简单。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可他敢用一个逃兵的面目去见她吗?不。他不能。江含探手入怀,握住了怀里的那块玉佩。
      春君。春君。他在回想和她在一起时的短暂而又美丽的时光。
      
      旁边那个少女呻吟一声,她醒了过来。
      江含拿过水袋,给她喂了些水。“是你……”她低低地说,“我还没有死。”
      “我们迷路了。”江含简单地说。
      “迷路了……”少女喃喃重复。接着她沉默了很久。
      江含盯着这个匈奴少女。月光下她显得更加的美丽而柔弱。他突然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烦燥。他想起了正是匈奴人使自己绊在边塞这么久,想起了死在匈奴骑兵手下的兄弟们……一种从没有过的恶毒念头冲了上来。他的左手猛然握紧。
      
      少女直觉到江含的奇异。她向他望了一眼,那是一张被某种欲望扭曲了的脸,他眼睛里闪的是奇异的光芒。
      这无关□□。他只是要伤害她!
      少女看了出来。她恐惧了。她听到自己的牙齿交碰了一下。她闭上了眼睛。她感到一只僵硬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恐惧使她浑身颤抖。
      
      江含的手揪紧了她的衣服,一种冲动使他要撕掉它。肆虐的快感在诱惑着……她佩着的那块玉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恋人。突然他放开了手,飞身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少女听到江含离开了,她渐渐平静下来。过了好久,也没听到他回来。少女想到那张被欲望扭曲的脸。。奇怪的是,这回她感到的不是恐惧,却是一种莫名的伤心。
      两颗泪轻轻地落在沙上。
      
      幽幽的月光使江含的烦乱心绪平静了一些。座下的马已累得口吐白沫。他跳下马,扑在沙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
      “我不只是一个侦察兵。”他提醒自己,“我还得回去。”
      水袋、干粮和火摺子还在那个匈奴少女那里。他又上了马。可是这一阵乱奔走得太远,在夜里又看不清楚马蹄来时的痕迹。现在他只能先寻找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突然他见到远处有一点火光闪动。他毫不犹豫地纵马往那里驰去。
      是少女爬到了沙丘的顶上,点燃了他的火摺子,并撕下自己的衣角引燃了火。
      江含跳下马,把她抱下了沙丘。他感觉到她微笑了起来。
      
      天渐渐亮了。江含把那个少女抱上马背,开始试着往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驰去。也许他该感谢自己的好运,他来到的是一个绿洲的边缘。虽然他现在还看不见它。
      “你的箭术,”少女轻靠在江含胸前,问,“怎么学来的?”
      “将军的箭术比我更好。”江含淡淡的说。
      “将军?……”
      “你当然也听说过他。”江含说,“他曾经一箭射进一块巨石。这点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少女垂下了头。
      至少到目前为止,匈奴人与汉人的战争还不会结束。
      
      江含犀利的眼睛扫过沙漠边际。偶然回头时,他看到了后面隐约冲起的沙尘。又有追兵过来了。匈奴人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一个汉人侦察兵。
      江含并没有费心去摆脱他们的追击。--少女的伤虽然有了些起色,但还是不能承受剧烈的奔跑。--并且,他也不希望自己盲目乱窜。
      
      来的人并不多,但他知道这回来的绝对是高手。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少女问,她也看到有人来了。
      “不。”江含淡淡地说,“我不想。”
      “那么,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是吗?”
      “那当然。”
      他可以感到她的身躯僵住了。
      
      十多个骑兵从后面赶了上来。江含把少女放在地上。“你呆在这里。”他说。就算是个匈奴人,在这种时候接近军队总是危险的。
      但是少女勉力骑上了另一匹马,慢慢向那十多个追兵迎去。
      江含微微感到奇怪。他策马不动。骑兵们围住了那个少女。江含惊讶地发现,他们对她似乎非常尊敬。不一会儿,一个人纵马向他驰来。
      
      “你救了她。”他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没有人能拦得住我。”江含说,“就是这样。”
      那人冷哼了一声。一道冷厉的目光和江含的目光激出了火花。但他没有再往下说什么。他很快策马回头,十几个追兵都护着那个少女,慢慢退走了。
      
      “原来如此。”江含对自己说。可其实他知道了什么呢?他笑了。他转头,纵马向东而去。
      背后弓弦声响,一枝箭疾扑他的后心。江含俯身,扭过腰来,箭枝从面门上掠过。而同时也已弯弓搭箭,瞄准了来袭的敌人。
      
      但是对手已经收起了弓箭。是刚才的那个匈奴骑兵。
      “很好!”他冷冷地对江含说,“她送给你的。”
      他把一块玉佩向江含抛了过来。江含依然引弓待发,没有去接。玉佩落在沙上。
      那人拉过马头,连看都没看江含的弓箭一眼,策马远去。
      
      “她哭了。汉人。”那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哭了。”
      江含丝毫不动声色。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跳下马来,捡起了玉佩。正是那个匈奴少女带着的那一块。他并没有呆立太久,很快又策马驰向东边。他努力回忆那支有着奇怪武器和奇怪作战方式的军队,匈奴人的部队,战斗的每一个细节。这都是他要向将军报告的重点。只要他活着回去,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春君,春君。他想,战争还不能结束。我还是一个侦察兵。
      
      匈奴人的追兵还会来的。他们不可能就这样放掉他。而现在的他,是一个孤身闯入大沙漠的轻骑兵。
      江含暗自决定,回去之后,先托要回中原的人把玉佩给春君带回去。是的,就这样。他只是一个军人,是一个侦察兵。他有着自己的责任。也许,他不会成为英雄,没有人会记得他。
      
      江含习惯地探手入怀。他的手指触到的是两块玉。月光下美丽而柔弱的身影掠过了他的心头。他不觉呆住了一下。
      
      随着巨大的落日消逝在身后,暮色又渐渐洇染过来。江含犀利的眼睛扫过沙漠边缘,没有放过任何一丝行人的痕迹。
      他见到了远处有人燃起的火堆。他毫不犹豫地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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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奉以琅[王干]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开头我提到的那片竹简,上边写的就是这几个字。(琅[王干],是美玉的一种。)在我以上说的故事中,并没有提到是什么人写的这几个字。的确,我不知道它是谁写的,为什么写好了却又把它遗落在边塞。
      
      我只知道,这个在两千多年前热烈呼唤“春君幸毋相忘”的男子,和现在的我们,有着太多的相象。
      他提到的那块玉已经不可能找得到了,可是竹简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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