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任尔纵横在世间番外）》唐砚

2、下

　　抵达巩城的第三天下午，姬兰派人来邀请我们次日进山打猎。杨戬答应了。但是，总要有人留下主持粮草装运的事情——
　　“我就不去了。”我说，“我的箭术太烂，去了也是丢脸。”
　　听我这么说，炽虽然竭力掩饰，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很失望。我笑了笑，对杨戬又说：
　　“这几个近卫跟你一起去吧，我知道你不需要人保护，可有些事需要别人帮你处理，比如像昨天宴会上……”
　　打住！我真是找死，干嘛提这个？幸好他只是瞥了我一眼，没有其他表示。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吃饭，练剑，然后溜到杨戬的营帐想找书看，却没找到。仔细想想，他是神仙耶，肯定不会随身带那些笨重的竹简，多半是用什么隔空取物之类的法术。后悔啊，早想到这一点就让他先留两本书给我。
　　营地里忙而不乱，粟米、面饼、肉干、豆子……按不同的类别装袋然后装上辎重车。我随手拦住一个搬运的士兵，让他把袋子放下，用佩剑捅开，顿时哗啦啦滚出一堆大豆。抓了几颗丢进嘴里——很好，晒得够干，不会半路发霉。不过，真是有够硬的！
　　我用力咀嚼的样子大概十分好笑，因为那个士兵垂下头不让我看见他的脸，可却掩饰不了自己抖动的肩膀。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装作不在意地走开。唔，姬焱好歹是我兄弟，干脆趁机去探望他好了。
　　然而，验证我的王族身份又浪费了好长时间。这次出来没带王族服饰——我估计如果是这个他们还能很快认出我，毕竟姬焱也是如此装束——而巩城里居然没人认得玉牌。据文垣后来告诉我，还是夫人，也就是我的弟妹在慎重考虑之后，把玉牌送到重病卧床的丈夫跟前，才确认了我是父亲的儿子。
　　这就是大家族的麻烦。
　　见到姬焱的时候，我可真被吓了一跳，那老态龙钟的样子，说他是我爷爷都不过分。弟妹觉察到我的惊诧，却什么也没说，幽幽地叹了口气，垂头准备离开。
　　“你留下吧！”
　　我慌忙叫住她。我可从来没照顾过病人，万一他突然怎么怎么了……
　　弟妹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说是探望弟弟，可后来演变成了我跟弟妹闲聊。因为跟姬焱说了半天他都没反应，真庆幸刚刚他清醒着，不然城主府的人就该把我当成冒充王族的人抓起来丢进大牢了。
　　“他这样很久了吗？”我问。
　　“一年又两个月。”弟妹低声回答。
　　“巫祝怎么说？有救吗？”
　　弟妹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诧。我搔了搔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说道：
　　“抱歉，我们兄弟并不亲近。另外，巩城需要清醒能干的主人。”
　　“兰儿才十二岁。”弟妹说这话时，又不自觉地垂下头去。
　　唔……我好像没说让姬兰继承他父亲的位置吧？虽然情理上是该如此，可姬兰太小，我觉得他应当去西歧呆着，学点宴会歌舞打猎之外的东西后再说。
　　“……他难道都不能救救焱吗？”
　　因为走神，我漏掉了前半句话。不过，从弟妹期冀又激动的目光中，我很快明白了过来。
　　“你说……清源妙道真君？”
　　鬼使神差的，我说出他的道号而不是名字。这，更坚定了弟妹的某种想法，令她整个人忽然之间容光焕发起来。
　　“是，就是他。听说神仙的丹药可以治百病……”
　　瞟了一眼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姬焱，我叹了口气，说：
　　“我试试。但不能保证。”
　　不过，等炽回来讲述了这一天的情况后，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姬兰，这个小家伙，他已经做了他母亲希望我做的事。而杨戬说他不擅长炼丹之类，让姬兰去找他一位道友求助。姬兰心急，决定立刻出发。于是狩猎便半途中止，估计这会儿城主府第里正一片忙乱。
　　接下来的六天倒是平平静静。没听说姬兰出城。
　　我们离开巩城那天，还是文垣负责送我们。他老是欲言又止，可杨戬就是装作看不见，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我们周国的这段路途非常安宁，每天重复行路、扎营，让人都有点麻木了。姬兰居然跟在我们后面，被斥候发现，连同他的仆人护卫一并带到军中。据这小家伙自己说，只是恰好同路而已。杨戬对此不置可否。我只好让琉颜（近卫之一）负责照顾姬兰，告诉他们军队里规矩多，不要到处乱晃。
　　这一天，往常总要到扎营前才回来的斥候忽然回来了一个。他把坐骑丢给战友照顾，匆匆跑到杨戬跟前禀告道：
　　“长官，东北二十里发现敌踪，大约两百人，都是步卒，看情形似乎是前线败兵，正朝北边的一个镇子去。”
　　不好！
　　我望向杨戬，他愣了一下也明白过来，派出五百骑兵中的两百去解决那个麻烦。之后，队伍继续前进，只是速度放慢了一些。
　　然而，半个时辰后，我们等到的不是胜利的消息，而是一个浑身是血、背上还插着三支羽箭的骑卒。他的战马满口白沫，一停步就倒了下去，随后便再没有动静。他则被摔得飞出去，半晌爬不起来。直到旁边的人把他架杨戬跟前，他才恍惚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说：
　　“长官，有、埋伏！其他兄弟……其他兄弟……”
　　骑卒哽咽着说不下去，周围已是一片哗然。
　　相较之下，杨戬的反应显得异常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
　　“对方有多少人？哪路诸侯的手下？是否朝这边来了？”
　　“他们大半是骑兵，估计有两三千人。没有打封国的旗号，只看到‘商’字凤纹旗。”骑卒喘了口气，接着又说：“应该是追过来了。”
　　我迅速看了下环境，还好，前方不远有片林子，不利于骑兵冲锋。正想着，耳边就响起杨戬的声音：
　　“传令：急行，到树林前结阵备战。”
　　队伍里一时间有些慌乱，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抵达林子前方，华英、鹄和墨陵便各自分派手下用辎重车围成“营垒”。然而，就在士兵还在忙着拖拽辎重车时，天地交接之处就已出现敌人的身影。不多一会儿，进入我们视野的就足有一千多敌骑了。他们没有停下来组成战斗队形，只是以最快速度朝我们冲来。
　　“刀盾兵注意掩护！”我大声下令，紧张地盯着那些骑兵手里的短弓。等他们一举起来……
　　“殿下！”炽突然在我耳边大叫，“他还在外面！”
　　我被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意识到炽在说什么——杨戬停在未完成的车阵外，出神似的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那只巨大的黑狗摇着尾巴立在他旁边，好像不知道急剧接近的骑兵有多危险。
　　“快进来！”我冲他喊道，“这不是你的战斗！”
　　他猛地回头瞪着我，然后掉转马头跑到我旁边，也不下马，冷冷地问道：
　　“你说不是我的战斗是什么意思？”
　　“本来就不是。”我用力想把他拽下来，却没成功。“该死，你下来！你这样简直就是个靶子！”
　　“他们杀不了我。”他无动于衷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顽固的家伙！
　　“因为他们是普通人。”我答道，“我听丞相说过，你们不能滥杀凡人，否则会毁了你们的修行。”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正要说什么，却被华英一声“举盾”给打断。
　　弓弦声骤然响起，箭石铺天盖地地朝我们落下。刀盾兵慌忙竖起盾牌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饶是已提前戒备，还是有不少人中箭倒地。有好几支箭都朝着杨戬过来——谁叫他还骑在马背上目标醒目——可所有的箭都像撞到石头似的反弹开去。他扭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敌兵，突然一带马头，不理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迎头奔向敌军。
　　然后，我看到他抽出了革囊内的血纹长弓。
　　这个东西好像在十绝阵之前就在他身边，可他从不带箭石，自然也从没用过。
　　就在我疑惑他要拿那张空空如也的长弓干什么时，对面一个骑兵忽然惨叫一声，仰面跌下马背，被后面的奔驰而来的同伴踩成肉泥。接着，又是一个。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敌兵于是有了些变化，分出一队人马朝他包围过去。
　　该死！该死！该死！我一边暗自咒骂，一边吩咐墨陵集中剩余的三百骑卒。他们很快在树林边缘集合完毕。我推开试图阻止我的炽，拉着战马跑过去和他们回合。
　　“这是我们的战斗！”我对他们吼道，“跟我来！”
　　我翻身上马，当先朝敌军来的方向奔去。我听见华英在后面大喊“殿下”，但没理他。他是老（不是年龄老）军官了，比我更懂得接下来要如何做。还有那个该死的家伙，既然他一定要掺和进来，那就让他发挥最大作用吧！
　　“杨戬！杨戬！别管小兵了，杀他们的将军！”
　　那一抹黑色的身影立刻放弃缠斗，与我同一方向急驰。途中，他抢了一柄马刀，将长弓塞回革囊。没想到，他出手居然跟沙场老兵差不多，又快又狠。不过，我知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因为他没有用法术。还有哮天犬。天，我们以前真是……错把猛虎当成猫。我很怀疑自己还敢不敢拿肉骨头逗它。后来，我就顾不上看他或者狗儿了，因为我们也面临敌兵的围困。
　　“不许恋战！都给我跑！跑！”
　　墨陵的声音在我身后炸响，同时也惊醒了急于投入战斗的我。将枪尖垂下，我整个人几乎贴在马背上。除非有人挥刀砍下来才举起皮盾抵挡，其他时候只管催马狂奔。与我们错身而过的敌骑没有掉头，而是继续向前。他们打的和我一样的主意，同时也是相信后面的同伴足以解决我们。可惜他们不知道，我军的两名最高长官一个深陷敌阵、一个正带队冲锋。
　　后面的敌兵此刻已列开阵势等我们撞上去。一瞬间，我心里有些犹豫，想要避开他们的锋芒，从侧面绕过去。
　　“殿下，不能转向！”墨陵彷佛看出我的想法，追上我大声吼道，“我们已经进到他们弓箭射程了！”
　　话音刚落，远处已响起一阵弓弦震动声，接着便是黑压压的箭石朝我们飞来。
　　我慌忙举起左臂的皮盾护住头脸，同时催动坐骑快些、再快些。
　　两轮箭石过后，敌兵丢下短弓，拔刀迎战。不过，长兵天然占优势，在最初的两分钟是我们掌握主动，后来，就陷入了混战。人多的时候，长兵分外地运转不灵，没过多久，我的腰上和手臂上就被马刀劈开好几道口子，痛得我直想狂叫。
　　挪一步，停两步，再挪一步……我基本上不管身后，墨陵和他的人会帮我料理后面的人。我只要向前、向前……再前进一点……再一点……
　　“拦住他！”“杀了他！”“射箭！射箭！”
　　后面忽然乱哄哄地闹起来。不是我们的人在喊，我们谁也没这闲功夫。
　　我横枪架住一柄马刀，枪杆一转，顺势就扎进旁边一个敌兵腹部。可是，他却突然死死地握住枪身，让我一下子没能拔出自己的武器。另一个敌兵大吼一声，挥动马刀朝我颈项砍来。
　　“嗖——”
　　破空之声从我耳边滑过，我甚至感觉到某种东西擦破耳廓的刺痛。那个骑兵喉咙处突然就多了个血洞，他的手臂随之失去力道，锋利的刀刃只碰到我的脖子便软软地滑开了。猛一用力抽回长兵，继续埋头厮杀。
　　无形的箭石。
　　他到底是冲过来了。
　　虽说神兵厉害，但不靠法术就能从骑兵包围中脱身……呵呵，我还是小看他了呢！听说他的三尖两刃枪比这血纹长弓更可怕，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不愿在此时使用吧？对手，都是些凡人……
　　有他助阵，前进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事后华英告诉我，当时的情景好像多层饼，鹄率领进行反攻的步卒，先期冲锋的敌骑，我、杨戬和墨陵他们，敌军将领及其护卫，一层追赶着一层，都想把前面的人置于死地。
　　以凤纹为底的“商”字大旗一直立在我最初看到它的位置。敌军武将端坐在马背上，神态轻松地摆弄着缰绳，彷佛我们是一群扑火的飞蛾。
　　“墨陵！看你的了！”
　　青年校尉嘶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催马越过我。从此刻开始，就要由他来担任冲锋的“箭头”了。论骑战，墨陵可比我这个长年居住在宫廷里的人强得多。我看着他把长（）枪狠狠地扎进一个敌将护卫胸口，然后抽出马刀切开了另一个护卫的喉咙。
　　杨戬的弓箭也没停过。
　　很快，敌将的脸色变了。但是，他没有转身逃跑，而是拔出佩刀，准备战斗。
　　我后来常常想，那时杨戬完全可以射杀敌将，可他却没有。杀死敌军首领的功劳最后落到墨陵手中。护卫拼死想给主将报仇，但结果只是徒劳地赔上自己的性命。再后来，凤纹旗倒了，敌军没有坚持多久便溃散了。
　　我们不敢在原地停留，匆匆打扫战场后即刻出发，朝最近的友方城池儇赶去。
　　姬兰也在辎重车上躺着。他倒没受伤，纯粹被吓的。
　　杨戬脸色苍白，神情间掩饰不住的疲惫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神仙也会累啊？”我打趣道。
　　“凡事都有极限。”他淡淡地回答，眼里跳动着异样的光彩。直到队伍再次出发，他才将血纹长弓放回革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谢谢。”我认真地说。今天死在他手里的人怕有上百个吧？不知道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不用。本来……”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而且一副不想人追问的表情。我只好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你可真厉害，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沾上，哪像我们……唉……”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但最终没笑出来。
　　抵达儇天已经全黑了，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叫开城门。儇的主官是个叫做“庆喜”的老人，估计是上年纪了、睡得晚，来接待我们时不像是被吵醒的样子。
　　说实话，我不觉得进了儇城就安全了。那支敌军没带辎重部队，一个个轻装简骑，虽然只竖起凤纹旗，但是，杀了我我也不信他们是从朝歌来的。十有八九是附近某个诸侯有些别的想法，顺便还想抢走我们的粮草军械充实他自己的仓库。
　　基于以上想法，我让炽带五名近卫、十名步卒，跟着庆喜去把城里的大小官员叫到官邸来，不能让他们有充分时间安排什么。等吩咐完了我忽然想起，主官是杨戬不是我。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看出了我的尴尬，淡淡地说，“有需要我做的就告诉我。”
　　我以后是不是可以骄傲地告诉我的儿子，堂堂清源妙道真君都曾听我的命令行事？晃了晃脑袋，把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到一边。刚刚赶路的时候还能忍受，现在坐下来，浓浓的倦意很快就吞没了我的意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反正睁开眼睛时已躺在营帐里了。
　　好像做了个梦……依稀记得龙和凤纠缠追逐着，一个女子的面孔浮现在云端，秀美的嘴唇一张一合，庄严地宣布着什么。
　　身体软软的，就像没骨头似的。稍微一动，就感觉每一处都在痛。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身，炽已听到动静从帐篷中间的隔帘那边探出头来。
　　“殿下，”他说着走了进来，帮我着装，“以后请不要再做出那种危险的举动。”
　　我知道他是说冲锋陷阵的事，随口应了声“知道了”，便问起其他人的情况。提到这个，炽忽然变得很兴奋，一脸遗憾地说我要是早点醒就好了。
　　昨晚我靠着案几睡着之后，杨戬便命人送我回营帐休息。当时，我们占据了儇城守军的地方，而把他们“赶”到城边上另外扎营，这自然引起了守军的不满。而等儇城官员到齐之后，杨戬居然以自己是修道者、对现今世界不了解为由，让那些家伙给他讲讲当地的风土人情。这一讲，直讲到东边天空发白，他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放儇城官员离开。
　　今天上午——炽打赌是那些被杨戬“戏弄”的官员指使——守军当中的勇士就来挑战我们。因为陛下推崇武功，所以这种事无法拒绝。可昨日一战，就算没受重伤的也累得够呛，枪术最好的墨陵现在还躺着，炽他们身为近卫又不便参与军中比武，结果彼此互有胜负，总的来说我们输得多一些。后来，杨戬提枪下场，以自己为中心划出个半径一尺的圆，以一炷香为限，对手人数不论，只要能逼他踏出圈子，他就输给他们金百斤。最初，守军对这个大额赌注不能相信，直到炽出示了自己的近卫腰牌，才让他们明白杨戬绝对能拿出那么多黄金。于是，他们疯狂了。
　　刚开始儇城守军还一个一个地上，后来发现根本奈何不了杨戬，就变成几个人一起上。虽说他们的协作非常不错，然而在那个人游龙似的枪法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虽然是比武，可他出手却相当重，基本上挨过一下之后就没人能再爬起来，甚至有人当场被打断了骨头。
　　我惊讶地“哦”了一声，心想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啊！炽看出我的想法，笑着解释道：
　　“谁叫他们借比武折了鹄校尉的臂骨？还假惺惺的说鹄校尉太厉害了，一时控制不住才这样的。”
　　儇城的人果然有点麻烦。把墨陵他们留在这里养伤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一炷香过后，周围倒了一地的人，他却连一步都没动过。”炽继续激动地说，“殿下，你不知道，当时演武场里静得连呼吸都听得见。然后，他就把长（）枪插进了地里——那种夯实的泥地，在他手底下变得跟豆腐似的，一下子，长（）枪就进去了一多半！”
　　有意思，他这是单纯替鹄出头呢还是有意示威？不管是哪个，我都可以借此“威胁”一下那帮官员了。
　　从庆喜那里出来，我便去看墨陵。巫医正在给他重新包扎，一问才知道，不知是哪个士卒告诉他了守军挑战、我方暂居下风的情况，这家伙居然爬起来骑马跑去演武场。后来看杨戬下场教训那些守军太激动，跟着其他兵士一起叫喊助威，结果伤口裂开了都没发现。
　　见我瞪着他，墨陵傻乎乎地只是笑。看着看着，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等巫医离开，我索性在墨陵旁边坐下，笑眯眯地问：
　　“是不是觉得他很厉害？”
　　“殿下，我觉得他不像神仙。”墨陵答非所问，“他应该当将军。”
　　“那样他会很为难的。”
　　墨陵不解地盯着我。我叹了口气，解释道：
　　“闻太师知道吧？他的蛟龙双鞭知道吧？你看过他用那个杀普通士卒吗？这好像是他们的戒律，非常之力只能用来对付非常之人。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若出现普通力量无法应对的情况，你说，他是要动用神力，还是要冷眼旁观？”
　　墨陵沉默了。我拍了拍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笑着说：
　　“行了，我想陛下宁愿要你这样的将军，也不想身边站着个不老不死的神仙。这是我们的战争，不是神仙们的。”
　　听到我前半句话，墨陵有些难为情，等听到后半句话，他很用力的“嗯”了一声。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有所觉悟：这场战争不仅仅只有一处战场。前线属于神仙，后方则属于我们。当他们做完了所谓“应天命之举”，这个庞大的帝国还是要靠我们来保护和镇守。我实在不必要为了现在没有军功而沮丧。再说，我不就已经立功了吗？
　　“儇城的人不地道。”我想了想，又说，“庆喜现在虽然被吓住了，可谁知道他和他手下的人会不会利欲熏心做出蠢事。你们多小心些。”
　　墨陵点点头表示记下。我忍不住又念叨了他一阵，特别是不许他做出上午那种事。他又傻傻的笑，真是欠揍！
　　又修整了一天，我们便押着粮草再次启程。出发前，哮天犬做了件让当时在场的人全部傻掉的事情：它跑去演武场，想把那时被杨戬插进泥地的长（）枪给拔（）出来，结果，因为用力不当，拔没拔出来，鸡蛋粗细的枪杆就被它生生咬断。杨戬看着它做的“蠢事”，咧嘴笑了，扯下衣衫角擦干净断杆上狗儿的口水，然后捏住断头，轻而易举地将枪头部分给拽了出来，丢给哮天犬当玩具耍。
　　后来，就再没遇到什么波折，一路顺利地运粮抵达目的地。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数十万大军居然只前进了十几里。杨戬去丞相那里缴令，我则带着近卫到处打听。一听说黄天化阵亡，我就知道朝歌军有难了。动了真怒的杨戬谁也拦不住，最恐怖的是，他居然动用了三尖两刃枪！要不是那个叫孔宣的商将出来阻拦杨戬，我很怀疑他会把自己眼前所有敌兵杀个干净。之后，他倒是冷静下来。听说丞相勒令其闭门思过，于是，很有些时间他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个孔宣不是普通的武将，连哪吒他们都不是他对手。我被陛下派去做其他事，只知道来了个比孔宣道法更高的神仙收服了他。姬兰在一大堆护卫的跟随下离开，后来再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墨陵等人平安回来后，我请陛下安排他训练更多的骑兵，陛下答应了。鹄倒是成了杨戬的老部下，到战争结束前，都一直跟着后者做大军的后勤工作。
　　纣王死后，处置了那三只千年妖精，杨戬还有其他道者、神仙自然也就离开了。陛下登极为九州之主。我的封地在鲁，位列侯爵。我喜欢在民间闲晃，然后跑去告诉陛下哪里哪里有问题。陛下曾笑我，就知道提意见，从来不想想那些意见实行起来有多麻烦。
　　后来，我又见过杨戬两次。
　　一次是陛下过世。那段日子，一直风雨交加，雷电震得王宫大殿好像都要塌了似的。我被紧急召唤到镐，见了陛下最后一面。当我从寝殿出来，我看到哮天犬站在房脊上，在它旁边，是一身黑衣的杨戬。一道闪电过后，他和它都不见了，让我觉得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陛下的儿子姬诵当时还年幼，我便代他执政，镇压了因为陛下的死而意图不轨的殷商余孽。
　　姬诵是个聪明的孩子，比他父亲不差多少。所以，他大婚那年，我就把他应得的权力还给了他，继续做我那个只管提意见的闲散工作。
　　不过，成王（姬诵）陛下毕竟不是武王陛下。天知道我哪件事做错了，被大臣诟病，惹得成王下令抓我入牢。我理所当然地逃跑了，而成王则派出很多人追我。
　　途中，巧合的遇上了依旧风姿卓越的杨戬。我想也不想就向他求助。他愣了好一阵才认出我——没办法，人是会老的。知道我被追杀，他古怪地笑了一下，用障眼法把我藏起来，让那些追踪我而来的军卒从我眼前跑了过去。
　　“我可不可以在你那儿住一阵？”
　　我的要求让他当场呆住，盯着我不说话。
　　“唉，你看，我这一把老骨头怎么经得起逃亡艰辛？万一不小心死掉了，不是让陛下平白担个骂名吗？”
　　“骂名？”他疑惑地重复道。
　　“‘残害忠良’啊！”
　　他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还是老样子，一笑起来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好吧好吧，我杨戬就收留一下你这个‘忠良’！”
　　不过，他没带我去他住的地方，而是继续他的“游山玩水”之行。我们天南海北的闲聊，一如既往的是我话多，他话少。
　　过了一段时间，成王发布诏告，承认自己以前误信谗言。还说如果我还活着，就请我赶快回去，希望我继续像以前那样辅佐他。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就跟杨戬道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了一句：
　　“‘忠君’就那么重要吗？”
　　我怔了怔，答道：
　　“这个和那个没关系。姬家众多子侄当中，只有成王陛下有能力把武王陛下的基业继承下去。我虽然比较懒，又没什么出众的才华，可九州安宁也是我的心愿。”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拖着我腾云而起，然后直接将我送到镐京城外。他倒是干脆地一走了之，却把剩余的麻烦丢给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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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成王十二年四月，姬叔旦病逝。王葬之于毕邑文王墓侧，悲曰：自此，寡人有臣而无亲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