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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桂花宴” ...

  •   孙姑姑看起来四十上下,大眼睛高鼻梁,比杜嬷嬷倒还年轻一些,而为人之不可一世、一板一眼却绝非杜嬷嬷可比。

      含英迎出门去,她不过就道个万福,便挺直了脊梁抬高了下巴道:“王妃万安,婢子奉老太妃之命来伺候王妃。”

      陈含英目色微微一瞬,这不早不晚的遣这么个人来,却是什么意思?她心下思量,面上却已含笑道:“岂敢劳烦姑姑?”

      那孙姑姑冷哼一声,吊着嘴角道:“王妃这是要拂了老太妃的意思了?”

      陈含英笑言不敢,礼遇有加的将人迎了进去。

      俗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孙姑姑却不在这平常人之列,过府两日,陈含英笑脸相待,这一位孙姑姑却百般挑剔,作威作福,而上上下下,竟无一人敢多嘴置喙。敢情常老太妃厌她厌得厉害,不叫她在旁立媳妇儿规矩,却另送了一尊活菩萨来叫她伺候。

      孙姑姑的轻狂是有底气的,听杜嬷嬷多说,宣靖十七年曹溪大地动,广陵王恰在法华寺随慧明大师游学,彼时法华寺一片废墟,死伤无数。头一天大地动伴着慧明大师罹难的消息传来,老太妃就一口气上不来便昏死过去。

      常老太妃与广陵王当时在宫中备受冷待,太祖皇帝调兵遣将,部署赈灾,对于广陵王却是半点不闻不问,任其死活。当时是孙姑姑冒死出宫,在一堆人里哭着求着,徒手在废墟里挖了五天五夜,却才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广陵王。

      听闻广陵王获救之时,孙姑姑十指指甲尽数磨光,双手像从血池子里抽出来的。偏她还能撑到大夫看过广陵王无事,方才眼睛一闭,倒地不起。

      所以说孙姑姑在广陵王府,却是两个正经主子也敬重三分的,更遑论说底下人了。

      这一段故事听罢,陈含英微微一笑,又摇头轻叹,早年隐有传闻,广陵王非太祖皇帝亲子,看来并非是无稽之谈了。不过却又如何,时过境迁,如今朝堂之上可定乾坤的,还不是这位身世迷离的广陵王爷?而今,又有谁敢凭他身份之辞作半分文章?

      只是一边生养之恩,一边救命之恩,却要苦了她这位没个正名儿的王妃跟着遭罪了。

      她一壁翻书,一壁随手从炕桌上捡了点心,才咬一口,面色却陡然转青,一扬袖掀了杯碟桌子,趴在炕沿呕了起来,竟真是呕个不止了。

      杜嬷嬷在她身旁也有一个来月了,对她脾气秉性摸得倒也清楚,这一回扶着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的,怎就吐个不停了?

      一叠声的唤人进来,不巧合府的人全叫孙姑姑拎去聆训受教了,独给了她一些面子免去受训,喊了许久不见人来,末了却是两日未归的广陵王出现在门口,见状一顿,却道:“怎么了?”

      杜嬷嬷握着水杯有些急道:“才刚吃了口点心,不想就吐成这个样子了。”

      广陵王瞥了眼地上一片狼藉,撩袍进门,从杜嬷嬷手里接下含英,握了水杯想要喂她些水,却叫含英推开,犹是趴在炕沿,一只手挡在了脸侧。

      广陵王微微蹙眉,抬眸看向杜嬷嬷:“伺候的人呢?”

      杜嬷嬷如实答了,广陵王眉峰一紧,扬袖将王妃掀翻在炕上还没丢下地的炕桌哐当一声扫下地去。怒道:“谁给她的狗胆!”

      杜嬷嬷没说话,广陵王砸了桌子,怒意倒是平息了一些,看眼杜嬷嬷,只道:“叫池铭去寻大夫,你去将王妃的贴身侍女带来。”

      杜嬷嬷应声而去。

      含英其实无事,只是不能食桂花做的食物,哪怕吃上一口,也得吐到肠子也吐出来。那点心是桂花馅儿的,含英误食了方才如此,等吐完了也就没事了。

      广陵王听着香缇给出的这个解释,食指轻叩桌面,片刻方抬眸道:“王妃因何不食桂花?”

      香缇道:“王妃自小便是如此,婢子也不知为何。”

      “当真?”

      香缇微微心惊,却道:“婢子不敢欺瞒王爷。”

      广陵王冷冷一笑,眉宇间隐有厉色,但道:“孤再给你一次机会,王妃确是自小不食桂花?”

      香缇微微迟疑,正要答“是”,却叫一个轻缓带些笑意的嗓音打断:“妾是自小不食桂花,吃不吃什么东西,倒还有必要欺瞒王爷么?”

      卧房修养的陈含英却不知何时起身,拢着衣襟走出门来,因着刚才折腾了一番,面色略嫌苍白虚弱。

      广陵王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薄唇轻启,却是冷嘲:“孤也不懂,王妃因何欺瞒。”

      含英敛眸淡笑:“妾不懂王爷何意。”

      广陵王目光锁在她身上,泠泠却道:“当年孤与王妃法华寺初见,王妃便是抱了一坛桂花酿,揣了满怀桂花酥撞在了孤身上。”

      那时,碧青衣裳的小女孩儿迎面撞来,一心只顾着怀里的东西,两手护住了桂花酿,油纸包的桂花酥却撒了一地。一边哎呀呀叫着一边忙着低头捡东西,却连头也没来得及抬。他看清了她,她却一眼没看见他。

      不欲忆往事,过往的回忆却接二连三的被人揭起。含英暗自苦笑,那个风轻云淡桂花飘香的日子,是一个噩梦也是一个美梦。

      她记得低头捡桂花酥时,眼底一角象牙白的云纹锦袍,以及她为之心碎的那些沾了灰尘的桂花酥与千辛万苦保住的桂花酿,最后都成了救命之物。

      便是那之后不久曹溪大地动发生,法华寺一片废墟,她便被埋在废墟之中,靠着那一坛酒酿,一坛点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恐惧之中,度过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那时赖以生存的,是芬芳的桂花香与耳边一人交错相闻的呼吸声。只是……她淡淡抬眸,看向广陵王:“王爷当真要听原因?”

      广陵王看她不动,含英一笑,香缇小声叫了句“小姐”。

      “是因业霆……”陈含英却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广陵王眸色一敛,面色骤变,紧绷的像是拉紧的弓弦,诡异的气氛暗暗流动,香缇暗自担忧,陈含英却面色坦然,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没什么可以撼动她的情绪。

      广陵王紧紧盯她一会儿,忽而出声唤人,却道:“把府里所有桂花做的吃食通通送来!”

      王爷有命,底下人不敢怠慢。桂花开在秋天,按说冬日里,桂花类的吃食应是稀少。只是广陵王喜欢桂花酿,偶尔桂花类的点心小果也爱吃上几样,这西跨院里便栽了几颗桂花树。底下人投其所好,每逢秋日桂花繁盛之时,便将鲜花摘下来,或是酿酒,或是风干了保存,以便在没有桂花开的一年里常备供用。

      因而府里桂花做的吃食是不少的,糖果点心,不消片刻便摆满了桌。另有两坛桂花酿,杜嬷嬷近前拆封倒酒,斟满了含英面前的酒杯。

      清冽的酒香混着着花香钻进鼻子里,顺着鼻腔直往脑子里钻,叫人忍不住屏住鼻息。

      广陵王也不过扫了眼一桌吃食,看她道:“孤的王妃,不可为了其他人存块心病。自今日起,王妃一应吃食只供桂花。几时王妃心病好了,几时孤再命人撤下这桌桂花宴。”

      说罢起身便走,含英却连见他出门也是不及,扶着香缇便吐了一塌糊涂,歪歪斜斜的叫她扶进了内室才罢。

      含英足有三日没有进食,每日里不过靠些清水过活,时不时还吐个昏天黑地,三天下来,整个人瘦了有一圈儿,病怏怏窝在床上,却连起身也难了。

      广陵王眼见她这般光景,也是有些后悔当日给妒意冲昏了头脑,欲近前看一看她,将将迈进一只脚,陈含英目光却扫见了他,微微一顿,一偏头看向了里头。

      他生性清高孤傲,哪里容人这样下脸子,当下一恼,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陈含英扭头以后方觉后悔,她自问不是随心所欲的小孩子了,却因何还要逞这一时意气害苦了自己?可事到临头,偏就行动比脑袋快了一步。

      一旁杜嬷嬷殷殷切切道:“王妃何苦与咱们爷置气,到头来苦得还不是自己?眼下朝堂之上不大安宁,王爷时常忙到通宵达旦,前儿却还特意赶过来,正是准备陪您三朝回门的,只是您却故意说些气话,好好儿的伤了和气。”

      “今儿王爷又过来,可见是挂心着您的。不是老奴多嘴,这事儿原就是您赌气而起,您便低个头又如何?”

      陈含英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方道:“嬷嬷去帮我瞧瞧,王爷走了不曾。”

      杜嬷嬷自是爱应,匆匆出去,不一会儿边折了回来,回禀王爷没走,眼下正在书房。

      含英敛敛眸子,却是掀开被子下榻,杜嬷嬷一见她颓然欲倒的样子,便忙按住她,“王妃若要见爷,大可差人去请,何必亲自起身?”

      陈含英摇摇头,仍是坚持起身道:“我自己去见他,香缇,你来扶我。”

      杜嬷嬷还欲再言,香缇却已捧了大氅给她披上,接手扶住了她,只道:“嬷嬷别劝了。”便就扶了含英出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桂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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