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坠》向今

24、起争执

　　霍琏原是来找陈靖南的，一听人报含英要回来，便留了下来。

　　陈家姑娘回府，霍琏留在陈府是极不合适的，可是架不住他豁出了脸面，任人如何暗示明示也不肯告辞。却不能拉下脸子真个儿赶人，只能任他不尴不尬的呆着。

　　于是陈靖南招呼着他招呼着吉雅，陈泰远留了闺女在书房说话。

　　太久不见，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含英瞧瞧父亲有些斑白的鬓角，以及不大灵活的右手，只问得一句：“父亲手伤又犯了吗？”

　　陈泰远军人出身，打仗受伤在所难免，手伤也是带了许久的，一瞥眼道了句不碍，微微一叹，眼神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苦了你了。”

　　皇帝赌气一道圣旨叫她再嫁，他远在边关无能为力，等到回来一切已成定局，却是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莫说她遭遇的种种变故，回回在生死一线挣扎，只说她自来痴心，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

　　“是父亲无能。”他一叹在叹，却发现仍然只能任由她深陷泥潭。

　　“父亲不必担心。”她微微抬眼，“他……待我很好。阴差阳错，这样也不错。”

　　陈泰远看着她，知女莫若父，话说得再漂亮，眼神伪装得再轻松，也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他知道六王对她不会差，他回来见他第一面就看出来了，甚至不必再提他因他做得种种不合常理的事，他待含英，恐怕真的是痴心一片。果然这般，她能叫他慢慢感化倒好，她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因着愧疚荒废了一辈子。可偏偏这位是六王，便不得不另作考虑。他心里叹了口气，道不同，不相为谋，假使有一日他们站在了对立面，她夹在中间，却要如何做人？

　　罢了罢了！他微微合眸，好赖还有三年的安生日子，便叫她安安生生的过吧。

　　他点了点头，在她肩上一按，“既如此，你想开些，好好与六爷过日子，莫再……”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莫再为着业霆犯傻。”

　　含英身体微微一僵，瞬即恢复如常，一笑道：“女儿省得。”

　　陈泰远如何看不出她口是心非，动动嘴唇，终究没说出话来。既想她从此安心跟着他，忘掉过去种种伤心事，又不想她在他身上动了真情。到底顺着她一笑，换了话题，叮嘱她道：“你自小是国公府里历练出来的，六王又一心待你，后宅的事，为父倒不多担心。只是一桩，徐相算是间接因你而死，他虽死有余辜，却不乏人拥趸，因此一死，六王身边为他不平的恐怕大有人在。这些人忠于六王，满腔愤恨只会记在你身上。六王自会留心，为父也会派人留意，但是你心里也要有个数，平日里务必多加小心。”

　　关于惊马、中毒一系列的事，含英醒来不久就已捋了个清楚。孙氏夫妇贬入贱籍以前确育有一子，很小时的时候被拐子拐走，也是因缘造化，被一乡绅富户人家买去收养，自小读书习字，十分用功，被举荐至国子监做了贡生，光耀门楣。然贱籍奴隶所生子女亦为贱籍，不可参与科举，违者视同欺君，孙氏夫妇辗转反侧打听到了儿子下落，不忍耽误他的前途，便瞒了下来。不料为徐相所查，以此为威胁令之下毒，其后又令其自尽，孙氏夫妇爱子心切，自是不曾违逆。

　　环环相扣，那画着莲子的字条确出自丞相之手，令人易容成店小二送到孙氏夫妇四中，何氏先死，孙齐而后自溢，却没来得及处理那字条，反是人故意烧了一半丢在了显眼的地方，有意令人发现。

　　她曾用过灵蛊，字条上染着鬼月香，却正是要至她于死地。只不料她是个命大的，鬼门关走了一圈，又活了过来。

　　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徐相眼中，六王对她过于用心。

　　自古红颜祸水，六王对她说这些时，是带着戏谑的意味的，可她想徐相或许是对的，她是会成为他的牵绊。

　　雪凝香是从小皇帝手里拿到的，他们做了交易，她三番四次的问他也没问出来是什么。

　　不必再问他是因何娶她，他喜欢她，再清楚不过。那时她半真半假的问小皇帝赐婚的旨意是不是他的意思，他嘴角微勾，只说本要等陈将军回来的，可既是有了那等机会，他便等不得了。

　　她没再敢往深里问，诸如为何他会喜欢她之类，只是清楚了一桩事。归根结底她是因他受伤不错，可与他无关，她没办法再因他顺手推舟娶了她的事怨怪他，她是欠了欠他，一条命，或许不只一条命。

　　她吸了口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打点起精神道：“父亲放心，我会小心的。”

　　外头传来吉雅的声音，陈靖南在领着她逛园子，似乎霍琏也跟着，零零碎碎传进来陈靖南和吉雅斗嘴的声音。她往门口一瞧，笑道：“哥哥还是这么孩子气，前些日子我托了三婶婶儿留意，趁您回来，该给他正经说门亲事了。”

　　陈泰远叹了一声，颇为恨铁不成钢，“他是个不争气的，往日里和你斗嘴吵闹没个消停，到头来，做哥哥的不能为你解忧，反倒叫你替她操心……”

　　正说着，冷不丁听吉雅啊了一声，伴着细细柔柔的已声啊呀，紧接着就是陈靖南略略紧张的声音：“小心……”

　　陈泰远往门外一瞧，含英起身推开了门。

　　陈泰远虽受封的事镇国将军，却是文武双全之辈。因而生活颇为讲究，他的书房选在后花园，前面即是座假山，山后是条人工湖，鹅卵石的小道蜿蜒，花木扶疏，很有意境。

　　卵石路穿过假山的地方，吉雅被两个丫鬟扶住，陈靖南怀里却扶着一个丫鬟衣裳模样却眼生的丫头，甚是风流娇俏，不由眉峰一蹙，“怎么了？”

　　吉雅揉着胳膊道没事，“刚刚不小心撞了个小丫头而已。”转眼去瞧陈靖南怀里的女孩子，“喂，你没事儿吧，撞到哪里没有？”

　　“多谢姑娘担心，婢子无事。”那姑娘声音细细的道，偎着陈靖南，却是再自然不过。

　　含英目光往他手上一扫，紧接着就是陈泰远山一脸雨欲来风满楼之色，朝陈靖南吩咐了句：“你过来。”提步便走。

　　陈靖南心虚的丢了手，看眼人却不放心，瞧瞧含英，叫了句“妹妹”。

　　含英点点头，“我省得，哥哥去吧。”

　　吉雅一头雾水，却也知陈老爷子动了怒，只小心问含英：“怎么了？”

　　含英微笑，朝她招招手，“来。”朝霍琏道句“失陪”，回眸去看陈靖南留下的那姑娘，和和气气说了句：“你跟我来吧。”

　　“婢子月婵，叩请王妃大安。”堂上含英端坐，那丫头俯首叩拜。

　　含英嘴角微勾，叫她起来，“自个儿家中，不必行此大理。”

　　月婵垂眸应是。

　　她打量着她，生得尚算漂亮，却不算多貌美，甚至于比不过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可难就难在眼角眉梢都似含情，婀娜婉转，有种可怜楚楚的感觉，不禁就叫人心生怜惜。

　　她问：“是大爷带你回来的？”

　　月婵规规矩矩道：“回王妃，是。”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含英微微一笑，“你和大爷是怎么认识的？”

　　月婵一福，“婢子曾系汉冬怡红楼伶人，为当地恶霸逼迫，欲纳我为妾，幸得大爷出手，救我于为难。”

　　如此，便是为奴为婢，以报公子大恩了。难为那石头似的哥哥也能开了窍，动了情思。

　　她点点头，犹是温温和和的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话音才落，就见人就慌慌张张的闯进门来，“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要打死大爷了！”

　　含英匆匆随他赶过去，陈靖南正跪在母亲的灵位前，老爷子正举着藤条，一下接着一下不遗余力的往他身上招呼。

　　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孽障！不孝子！孽障！你是不是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

　　陈泰远是什么底子，几条子下去陈靖南早就嘴角洇血，死死咬牙撑着，人却开始晃荡，再打下去是真快没命了。

　　“父亲！”含英忙上前去，陈泰远却正在气头上，一甩手将她推得一个趔趄，“你给我回去呆着！今儿谁都别想替他求情，我非得打死这孽障不可！”

　　“父亲！”眼看着一藤条又要落在陈靖南背上，含英心中一急，上前一步即挡在了陈靖南身前。

　　陈泰远收势不及，即便卸了些力道，一藤条还是重重落在了她身上，陈含英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大小姐！”

　　“英儿！”陈泰远慌忙丢了藤条。

　　“我没事儿。”含英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众人七手八脚的扶她到椅子上坐下，陈靖南抿嘴看看她，却不领情，“你逞什么能，叫他打死我好了！”

　　“混账！”陈泰远一瞪眼，眼见又要大发雷霆，只被含英一声父亲拦住。

　　“父亲。”含英拽住他的袖子，温声劝道，“哥哥哪里做错了，您说出来，让他改了便好，何必这般动怒呢？”

　　说这陈泰远动怒，不必细思即知是因陈靖南带回的风尘女子。

　　若说陈家，本是世代武将，虽是高门大户，门第观念却不像一般文人之家一般重。陈泰远大为光火的根本原因，也不是因月婵出身风尘，而是因他询问陈靖南打算如何安置这姑娘时，陈靖南不假思索回了句：“儿子想将她收在房里。”

　　这算是触了陈泰远的逆鳞，他若说一心一意非她不娶，他倒还没那么生气，偏偏他说的是收房。

　　为人父母，没有不希望儿子有妻有妾，多子多福的，唯陈泰远是个例外。他指着陈靖南一字一句道：“今儿在你母亲面前，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若娶亲，便正正经经娶一门亲事，至于纳妾，只要我在一日，你便休提！”

　　可陈靖南从来是个没眼力价儿的，一梗脖子还就和他杠上了，“儿子不想娶亲，我就要收了她！”

　　这算是惹火了陈泰远，抽了藤条便不管不顾的打了起来，直到陈含英过了替他挡了一鞭子，才算消了火。

　　陈泰远绷着脸不言语，反而陈靖南冷哼一声，“我哪里错了，我有什么错！你们出去看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不过要收个丫头而已，值当你做爹的这么千拦万阻？”

　　“哥哥！你少说两句！”

　　“我偏不！”陈靖南猛地站了起来，“是你自己没用气死了我娘，我又没让个小妾气死嫡妻，凭什么今日你要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