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叹》今枕溪

1、1.

　　山间小径被枯黄的落叶铺了个满。
　　夕阳赖着不走，却将西边的云一点点染成金黄。
　　他左手执剑，疾步如飞，几片枯叶被他的脚步带得轻扬了起来。
　　忽的，他顿了顿脚步，余光扫了一眼小径旁的树林深处。
　　安静又阴暗的林，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眉眼轻皱，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笑。他止住脚步，扬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晚风袭过，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林间落叶的沙沙声。
　　轻哼一声，他正欲迈步，却从侧后“嗖”的射来一支镖，深深的扎进了他侧身的树干中。镖上带了一张手掌大小的绸缎方巾，上面绣着的两朵并连的凤凰花却被这支镖刺得花铃凋落。
　　他怔了一下，看着这凤凰花，红了眼眶。他伸手去抚，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晚风渐渐大了，吹动着他的袍袖，像一朵不停翻滚着的黑云。
　　他猛地拔出剑，对准那张方巾，剑指起舞，霎时，凤凰花被风吹散在林间，飘得无影无踪。
　　“宁赤，今生你欠我的，来世我也不要你来还。愿我永生永世不要再见你。”

　　迷迷糊糊睁了眼，环视四周，一座木头搭建的小屋，榻的一旁生了一堆柴火，深秋寒气煞人，可这堆柴火却映得人连心底都觉得暖了起来。
　　“哟，你可算醒了！”
　　还没来得及细看，一个双手捧着碗的男人用身子撞开木门，一边吹着碗里的东西，一边小心翼翼朝榻边走来。
　　他立马坐直了身子，盯着那个男人厉声道：“谁？！”
　　来人瞟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说：“这么大个人了，连畜生都不如，还谈什么仗剑走江湖？这深山野岭的，你是来郊游的吗？”边说边将碗放在榻边的小桌上，“药熬好了，等它凉了就给你上药。”
　　他下意识去摸身边的剑，却发现床榻上除了覆着他的棉被，其余啥也没有。
　　他目光凶狠地看着那个男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抓我是……”
　　没等他说完，那男人就蹦到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抓你？你又不能烤来吃，我抓你做什么？”
　　“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那男人一屁股坐到榻边，又将小碗端起，不停地吹着里面黑漆漆黏糊糊的药浆。
　　他想要掀开被子下榻，却忽的觉得一阵钻心的痛从腿部蔓延开来，不禁痛苦地呻吟了一句。
　　“知道痛了吧！你说你好端端的往我陷阱里面跳什么呀？里面那么多尖木刺，都是给野猪准备的，你这么个纤细小身段，不受伤才怪呢！……不过，也幸得你瘦不啦叽的，掉下去也就左腿扎到了，不然，若身上戳到要害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哦，记得好像我是从高处掉下去了……是这个人救了我么？他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情，只记得他将那凤凰花方巾毁了个一干二净，然后……
　　凤凰花……他竟然将我亲手绣上的凤凰花用这种方式还给我，宁赤，你好狠……
　　他以为那朵凤凰花消失的时候，自己的心也会随之一起消散在风里，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透不过气，不禁湿了眼眸。
　　“哟！真是姑娘家，这么点儿痛就哭鼻子了。那啥，你哭你的，别把鼻涕弄我棉被上！我就这么一床被子！”那男人将药碗端了过来，自己也不客气，屁股一下便落在榻沿边要给她上药。
　　他猛地一抬头，此行自己一直都是扮的男儿身，面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二愣子是如何知道我是女儿家的？惊恐之余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二愣子”，结果正巧撞上他的目光。
　　“二愣子”看着她微红的眼睛，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继而道：“哦，起先把你从陷阱里面救出来的时候，我是一路背着你回来的。”
　　想了想他背着自己场景，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又羞又恼，却又不知如何发作，眼下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鬼地方，腿上又有伤，随身佩剑又不知道被这个人藏到哪里去了，此时若是硬来，万一惹恼了这个二愣子，岂不是自生事端？想到这里她又细细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睛虽说看起来没个正经，却也不像是登徒之辈。
　　二愣子头也没转就来了句：“诶，你看够了没？哎……怪只怪娘亲把我生得风度翩翩……”
　　她赶紧别过头，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嘴里堵着的话却也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
　　“对了，我叫乌哓，你呢？”
　　她也是干脆：“辛萝梓。”
　　乌哓瘪瘪嘴，一脸嫌弃地说：“辛萝梓，好奇怪的名字……还有，三个字太长了。”
　　她冷笑一声：“你的名字很常见，跟乌鸦一个姓。”
　　乌哓却不搭理她的话，继续说道：“两个字好，要不以后我叫你萝梓？唔……不行不行，听起来有点儿像骡子……还是叫辛萝吧，好听。”
　　辛萝梓恨恨地白了一眼乌哓，“随你。”

　　深秋，凤凰花也稀疏了起来。
　　驻足凤凰花树下，他轻抚着树干，指间像是和树在轻语。才是英气勃发年纪，手背却已青筋突起，指骨显现，少了少年，老了老成。
　　他忽然用力拍了拍树干，继而转头对身后杵着的两个仆人道：“把这树伐了。”

　　“禀少夫人，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办妥。”
　　少夫人朱唇微启，笑意微漾：“很好。那块布呢？”
　　“被那女人自己用剑划了个粉碎。”
　　“哈哈哈哈……”少夫人终于笑出了声，满意地摆了摆手，来人躬身退下。
　　“禀少夫人……”刚进屋的丫鬟细声报。
　　少夫人看向她，柳眉凤眼轻轻一挑，却不发一语，等着那丫鬟继续说下去。
　　“少爷刚才命人伐了□□的那棵凤凰花树……不过，听人说……少爷今儿一整天都在那棵树下，哪儿也没去……”
　　少夫人敛了笑，他这是做给我看的！
　　哼！辛萝梓……你给我等着！

　　深蓝夜空，漫天星辰。山谷的风夹着清新的花草香，拂得人好不惬意。
　　自太阳落山，乌哓就一个人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这会儿估计是乏了，干脆席地而卧。
　　辛萝梓慢慢走到乌哓旁边，才看到他并没有在打瞌睡，见他双臂枕着头，嘴里咬着一根青草，眉眼带笑地望着天上繁星。
　　“腿才好一点，这大半夜又湿又冷还跑出来，到时候要落下个病根子，我可不管你。”乌哓咬着青草，嘴里咿咿唔唔地说着。
　　这才第三天，腿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走路早已不是问题，想来这也全靠乌哓的药管用。辛萝梓正欲张口创造一个稍微不那么呛的谈话气氛，却被乌哓这么一句话活生生憋了回去，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那么一点感激也被扫得干干净净。
　　谢什么谢？说到底那坑还不是他挖的？他要不挖什么野猪陷阱我能摔伤吗？
　　想到此处，辛萝梓也没好气地应他：“我的事也犯不着你管！老半天不见，还以为你被野猪给啃了！”
　　乌哓听罢，右手肘撑起身子，看着辛萝梓笑道：“你看，自己的身体不要管，倒关心起我来了。”
　　辛萝梓啐了一口：“懒得理你。”说完转身要走。
　　“你最喜欢天上哪颗星？”
　　“嗯？”辛萝梓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突如其来的一问。
　　“我最喜欢那颗最远的，喏，就是山顶尖儿旁边的那颗。”乌哓指了指远方。
　　辛萝梓顺势看过去，她的表情显然表明了她压根儿没分清是哪一颗。
　　“看久了，你就会认识它们了。有时候，我会躺在这里用星星作画，把它们一颗颗连起来，连成我喜欢的东西。夜空是我的画布，花草鱼鸟便是我的赏众。”
　　乌哓言至此处，深深眼眸泛起了暖暖笑意。
　　“你会作画？”辛萝梓道。
　　乌哓不知从哪抽出来一支毛笔，在手里玩转了几圈，笑道：“还会写字。”
　　辛萝梓看着他老师那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忍不住说：“整天傻笑什么！”
　　乌哓坐直了身子，盯着辛萝梓说道：“难道你要让我整天对着你哭吗？”说着憋了个嘴，作一脸哭相。
　　辛萝梓却冷冷地说：“没心没肺没经历的人才会这样。遇到的人越多，便笑得越少。”
　　乌哓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辛萝梓面无表情的脸。朦胧的月光映得她眼里闪烁着点点光芒。
　　“当然了，像你这样的山林野人是没见过什么人的。倒也不算意外。”辛萝梓道。
　　乌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有空的话，我来画个你。”
　　辛萝梓疑惑地看着他。
　　“挂在屋里，天天看着，免得你说我没见过什么人。”乌哓凑过来对辛萝梓眨眨眼，笑嘻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