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问题》陆淅

10、A. Dark Chocolate（9）

　　宁馨那张开光嘴火力十足，新人王的令人头大的操作转眼就杀到了身前。

　　Edward正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语调，向徐未白报告，原来这位新人王的团队一早就把今天要进组客串的事，发在了艺人的社交账号上。单单是“参演”这个过程短促，结果未知的工作又怎么能充分展现出这位新晋艺人的天分和努力呢，当然要全程追踪式直播，务求把哥哥的不施脂粉也完美无瑕的盛世美颜拍摄得纤毫毕现。

　　正是因为最新流量小生开的这个好头，而其他几位主演自然不希望落于人后，在经纪公司的专业运作之下，他们的不少粉丝也闻风而动。于是乎，一场好似有组织，又仿佛无组织的大规模粉丝探班活动就这么开始了，然而，维护片场秩序的人手严重不足。赵可可眼看着已经失去理智束缚的狂热粉丝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捧着花束和礼物，挂着手机和单反，夹着应援的横幅和相册，以近乎专业运动员的速度向这边奔袭而来。

　　一旁已经有些睡眼迷蒙的向晚叼着烟，仗着身高优势，做出极目远眺状，“你们猜第一个冲进来的会是谁的粉丝？”他似乎还在生气，不知是在气徐未白未经他同意就对外宣布他已经戒烟，还是在气徐未白让赵可可在粉丝群里“被动组织”了这场本不该有的探班，所以非要以这种叛逆少年的行径，来公开自己与尼古丁和烟焦油的“私情”。

　　只听到粉丝们尖叫争论的声音越来越近，片场的安保人员应该是快被破防了。

　　可能越是紧张的瞬间，就越是容易走神，恍然间，赵可可忽然察觉，每每在徐未白面前，向晚总是很放松，那是一种松到连用“放松”来界定都显得过于正式的状态。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太需要语言沟通，有时只是一个对视，就已足够。赵可可也见过几对这样相处的人，像是对门“懒得跟你吵”的阿公阿婆、楼下茶餐厅坐下就有“照旧”的熟客和白眼的伙计，还有十几年来每到月底就忘了带车钱的乘客和说着“下次记得带”的小巴司机。

　　“别抽了。”徐未白的声音打断了赵可可的联想，对于向晚的公众形象她最是在乎，毕竟当下艺人的公众形象对其身价的影响远胜其实力，尤其如今一拨又一拨的选秀大军不间断地冲击着市场，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下一只蓝筹股，所以维护好现有的形象和地位，对艺人的演艺生涯而言，可称得上是重中之重。

　　“我只不过是想提提神。”向晚开始用撒娇般的语气讨好着徐未白。

　　“那一会儿我给你泡杯茶？”可惜对方油盐不进。

　　“抽烟可以降低食欲，今晚不知道要拍到几点，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去吃宵夜。”向晚说着，嘴边的火光迅速地明亮起来。

　　“一会儿喝茶的时候给你加两块苏打饼干？”显然，宵夜也是不可能的。

　　“在片场拍了这么久，很压抑的，想舒缓一下压力都不行？”向晚的声音开始有了耍赖的意味，甚至神情陶醉地叼着烟，仿佛是要珍惜烟雾中的每一个分子似的。

　　“那等粉丝探完了班，你再玩会儿游戏？”徐未白依旧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对待戒烟这个问题，她也着实有些过于铁面无私了。

　　“最后一根总可以了吧？浪费实在不是个好习惯。”向晚叹了一口气，终于放弃了象征性的抵抗。

　　徐未白看了一眼他嘴边所剩无几的香烟，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如今的粉丝越来越英勇无畏，片场安保人员的封锁线坚持的时间比预计的短了许多。在一声显然有别于之前的尖叫声之后，在第一个粉丝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之前，徐未白迅速地夺过向晚叼着的烟，目光快速地扫过在场几个人的杯子里自己煲的凉茶之后，闭上眼“决绝”地将香烟放到了嘴边，不甚娴熟地在粉丝的余光中抽完之后，暗自咳了几下。

　　其实向晚抽的这种烟，味道很淡且并不难闻，赵可可不吸烟也不懂烟，反而觉得这种烟味有些像是男士古龙水或是润喉糖之类的味道。可能是向晚总是在徐未白面前抽烟气她，所以徐未白也沾了满身淡淡的烟味，只要是闻过向晚的烟味的人，靠鼻子就能知道徐未白是向晚的人。

　　见到有粉丝出没，立刻条件反射地挡在自家艺人身前，这是作为明星助理最基本的技能。在Edward的谆谆教诲下，赵可可终于也养成了这样一种看门恶狗的习惯。入行之前，赵可可总以为男星的女粉丝在偶像面前，至少也会装出一星半点的淑女做派，但事实证明，个别较为实际的粉丝更像是以亲近偶像为名，猥亵骚扰为实的重度饥渴分子。赵可可和Edward挡在向晚身前，尽管摸手摸脚的粉丝同是女生，但赵可可还是难以忍受这种仗着“喜欢”的“非礼”。大概Edward说得对，做这一行，不仅要有资本，还要忍受这诸多的骚扰，牺牲很大一部分的个人隐私，看起来无比风光的背后，往往是常人很难接受的生活方式。

　　无论突袭式探班还是专门的粉丝见面会，对于一个底线尚存的艺人，能够做的无非就是签名、拍照、握手、拥抱，粉丝能听到的，也逃不开“你叫什么”、“幸福快乐”、“谢谢支持”和“请小心点”之类的套话。对于卖脸从业者而言，这些温柔小意的讨好和小时候去亲戚家拜年差不多，无论心里是不是存着蔑视对方的想法，脸上总是柔情蜜意地冲着钱一展笑颜。

　　探班快结束的时候，徐未白为赵可可引荐了北京后援会的会长，姜琳，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却是个资深粉丝，从出道早期粉起的那种。她一身白领打扮，化了淡妆，面目模糊到过眼即忘，但她见到向晚的瞬间，那种不属于她日常生活的热情和渴望点亮了她的双眼，即使已经做了近十年的粉丝，甚至熟悉徐未白，而她看向赵可可的目光，依然是羡慕中夹带着嫉妒，就像你我在珠宝展上，看到模特轻抚一件价值连城的首饰，“我好不容易过来一下，就不能看在我是老粉丝的面子上，让我单独跟晚说两句话吗？”她的眼神中带着乞求和讨好，仿佛徐未白手中正拿捏着她的一切幸福与欢愉。

　　“我们到旁边私下说。”徐未白刻意营造的亲密感让姜琳感到兴奋，但赵可可已经看到了这个请求的结局。如果这种一边撒谎，一边承受他人谎言的特殊工作环境，可以被称为“尔虞我诈”的话，那么赵可可相信，她就处于这样一种极端类似特务的工作环境中。

　　各家粉丝们离开之后，导演让大家整理一下，拍摄仍要继续。与姜琳续完旧的徐未白被那位人气爱豆堵住了去路，他甩出了一个“魅力十足”的魅惑笑容给她，“嗨，我听说你是向晚的助理，很有经验的。”

　　“哇哦！夏含风。”她掏出一本随身的小本子，“我早就想要你的签名了！”她寻遍一整本签名簿，居然找不到一页空白可以给这位志得意满的新人王签个名，整整一本签名簿签满了如今排的上号的演艺明星，比起各路电影节的红毯也不遑多让。

　　“你什么意思？”这位新人王的脾气可不小，“我是看得起你才过来跟你打招呼的，别给脸不要脸啊！”

　　徐未白还没答话，夏含风的助理已经过来拉走他，“哎呀你怎么在这里啊？导演找你呢！”

　　另一边，一直挨饿的林若霏已经习惯了用分散注意力的方式来减少食欲，但凡有她的戏份，拍摄间隙她必定会缠着向晚“对戏”。赵可可一直认为台湾腔很特别，但今时今日还在冒充台湾腔就真的特别……嗯，特别了。

　　“哎哟，我总是说错啦，你就不能提醒人家一下下吗？老是要在背对镜头的时候做鬼脸惹人家笑场，你真是坏死了啦！”林若霏抱怨着，小手轻轻锤打向晚的胸口。

　　宁馨在远处挤眉弄眼地表演着干呕，赵可可却因为距离林若霏太近，不敢笑出声来，偏过头时恰好看到徐未白也板着脸把头转向别处，本该理解为“不忍直视”的动作却因为这些天来徐未白总在念的小说原文被解读出了新意义——

　　我费不着管他今天对谁欢笑，我只知道他此生会与我终老。

　　这次之后，赵可可注意到徐未白会经常偷看林若霏。人类关注的目光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带着兴趣，另一种则带着敌意，赵可可相信，徐未白应该不是出于第一种理由。于是当徐未白读起那本以第一人角度讲述的暗恋故事时，赵可可总会不由自主地把那些煽情的话当做了自己上司的心声——

　　总是害怕任何与你接近的女人身上，有任何好过我的地方，于是我愈发阴暗、怨毒，如同一只巡视丝网的蜘蛛，满腹妒火，如履薄冰，在角落里独自观察一切，片刻不得安宁。

　　目睹了徐未白的妒意之后，赵可可赫然发现，原来暗恋一个公众人物竟是一件如此劳心劳力的事。很难去界定徐未白和姜琳之流的女粉丝对向晚的心思有什么差异，这里头多少有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味道，只是那一点点距离上的差距，便从“与千万人为友”变成了“与千万人为敌”了。

作者有话说

　　所有角色都没有原型，不要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