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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01. ...

  •   月岛明光坐车从仙台站去东京的大学报到的那一日,弟弟月岛萤没有出现在送行的队伍里。母亲殷殷叮嘱了许多在外多多照顾自己的话,父亲也将月岛家住在东京的亲戚的联系方式反复对他强调了几遍。乌野高校里与他相熟交好又于是日有暇的同伴列队站在月岛夫妇身后微笑致意,高中时对他怀着小小心思的害羞内向的女同学也偷偷躲在人群里时不时探头张望。而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入口处,将众人的热切叮咛真挚祝福随口一一应下,盼望着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最终他还是失望了,大力挥别亲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检票口。虽然他如果回一下头,也许就能看见姗姗来迟在父母身后低头插兜试图把自己遁为透明人的弟弟。

      彼时明光只是想,自己曾经费尽心思为萤吹出的美丽泡泡倏然破碎,水花四溅之时,上头的自己原本伟岸高大的英雄形象想必瞬间坍塌得彻底,他一定对这样的哥哥失望透顶。

      他与弟弟之间,是那日比赛时,此方看台拉拉队到彼方看台观众的距离,看似可以衡量,实则已无形隐匿进眼神的交汇闪避之间,再难靠近。

      好在大学的生活充实到忙碌,他没有过多的闲暇沉浸在与弟弟的裂痕中。每天有繁重的理论知识需要消化解读,每周都有与专业相关的社会实践活动开展,而活动过后,便是接踵而至的实践报告的书写。从最初对这样快节奏的课业不适应,到后来的得心应手,月岛明光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与此同时,他还积极地申请加入了两个社团——排球社,SF协会。

      前者是他耿耿于怀的旧日梦想所在,后者则是他让课业之外疲倦的心得以天马行空徜徉的新的寄托。

      也是因为SF协会,他认识了星原灯里。

      很多年后月岛明光试图再回想当时的情景,发现那于他而言原本认为应该刻骨铭心的细节统统都变得抽象化了,只有那个五月的午后,适宜的温度,轻柔的微风,煦烈的阳光,还会时不时地在他心头荡起一阵难言的温情。

      那个少女就躬身趴在一片恰到好处的暖阳之下,声音甜润轻柔,呼唤着咖啡馆书架底层头枕硬皮书懒洋洋打着盹的肥硕猫咪。她外罩着店里统一的粉蓝色荷叶边围裙,里头的水洗白仔裤裹着两条蜷起的纤细的腿,黑白相间的条纹衬衫的袖子被她毫不在意地枕着在地板上拖来拖去。“五郎五郎”的喊声中,SF同好会的小野转过脸道:“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月岛明光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打赌内容了,总之输的人要主动去搭讪那位一心侍弄猫咪而浑然忘我的少女,而愿赌服输的他面对同好们不怀好意的笑容,无奈地挠了挠头,想了想,拿起相机起了身,对小野轻扬嘴角,不无促狭:“你可没说搭讪不可以借助其他理由。”

      少女转过身的时候,明光有片刻的愣怔。她并非长得多么美丽,眉间还隐隐透着一股怯色,注视着他的漆黑眼睛更是瞬间闪过一丝戒备——虽然她的眼波很快便回复了柔软。这让明光察觉出自己的唐突并为此感到抱歉。

      唐突,就是这样的感觉。她散发着一种毫不造作的天真烂漫,是已来东京两年多的月岛明光极少在周围的女孩子身上感受到的。这令明光觉得他与同伴们加诸在她身上一点点的玩笑心思都变得有些罪过,于是他打消了搭讪之后对她解释的念头,认真地邀请她为这一日的SF协会拍照留念。

      ……

      之后月岛明光整理照片的时候发现了那只大爷一样的猫咪,眼前再度浮现了少女当日的模样。她的摄影构图和选角别具匠心,但技术却甚为质朴。他唇角绽开一丝自己都未感觉到的笑容,点击着鼠标将照片一一归档,唯独洗出了那张猫咪照,带着它,又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

      星原灯里像一股勇猛的清新空气,长驱直入月岛明光的心。她的明媚与娇憨,纯真与率直,都是对明光而言强烈却不为己所察的深深吸引力。

      然而,她的这些特质又是一把双刃剑,令她一直迷糊地浑然无觉明光对她抱有的好感。哪怕是在夕阳坡道散步的傍晚——足够私密的二人空间,彤霞、猫咪与快门的咔嚓声中,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就击溃明光酝酿好的似水柔情。在指导她拍照的时候,她从不直视他温润的眼。在与她聊天的时候,她却总是歪到自己突然冒出的七岳腔并很是认真地向他道歉,在获得了理所当然的体谅之后又兴致勃勃地对他科普起家乡方言里的其他说法。明光一直好脾气地做个聆听者,但心中不由得产生深深的挫败感。他觉得或许自己与星原灯里就像脚下永不交汇的平行坡道,容不得一点见缝插针的暧昧。可她依然愿意竹筒倒豆子般向他述说心底的小秘密、一提到自己都忍不住傻笑的乌龙、还有将来想开家幼稚园的梦想。

      *

      星原灯里初次去咖啡馆面试的时候,被问到将来的职业规划。她独自站在七个面试官面前,努力挺直脊背,高跟鞋之上的小腿肚胀疼胀疼的。她的声音洪亮:“我想开家幼稚园!”

      面试官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正常人都应该循着“咖啡馆领班——主管——经营团队”的路数去想吧。主考问她:“那么,你为什么要来咖啡馆面试服务生呢?”

      她咧嘴一笑:“因为有钱拿嘛。开幼稚园需要钱呐。”

      有两三个面试官扶着额头垂脸偷笑。主考官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

      灯里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嘟起嘴认真地说道:“我想赚很多很多钱呐,所以多辛苦我都能坚持哦!”

      ——就是这一句幼稚又率直的话,令主考官在争议声里拍板留下了她。

      但服务生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爱穿高跟鞋的灯里还无法踩着细高跟托着茶盘自如地在店里不停小跑着进行服务,于是一周之内她摔了三次,打碎了五只马克杯。

      听到这段往事的明光忍不住笑:“那就不要穿高跟鞋了嘛。”

      “不行。”灯里很严肃地拒绝道,“因为穿着高跟挺直脊背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大人哦!不会常常露出慌里慌张的样子呢。”

      月岛明光撇过头,凝眸望向此时红霞遍染的夕空。她说觉得他很值得信赖,没有大都市人不由自主流露的优越感与冷冰冰,尽管他解释过数次自己不是东京人,来自一个叫乌野的小镇,却在她一句“对我来说小岛之外的地方都是大都市哦”中败下阵来。

      明光心想,也许她的茫然无觉是因为缺乏恋爱经验吧。他要把自己的爱意放轻一点,再慢一点,不能惊吓到她。

      *

      搬到星原住所旁是件煞费周折的事,为了那一片近水楼台,明光几乎用掉了上大学以来打工的所有积蓄。他是那枚月亮,却努力追逐着那颗忽闪忽闪的星星,又怕脚步太快太急切而把她吓得躲到了云层里。

      于是他面对讶然发现自己就是新邻居的灯里解释道:“这是我家亲戚的房子,他们今年开始出去周游世界,需要有人帮他们看家。”

      如此冠冕堂皇的因由令灯里羡慕不已:“好浪漫呐月岛先生的亲人,一定是一对老夫妇吧?子女不在身边,又有了闲暇什么的。”

      明光怔了怔,挤出了一句“嗯。”

      他编织的借口在灯里心底勾勒出一幅浪漫的暮年恩爱画面,是出乎他意料的反应。

      她对明光而言真是个古怪的存在。坦率而又无法捉摸,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但明光觉得,总有一个恰当的时候,他能够对她说出心底的告白。而她也能欣然懂得并且慨然接受。

      他很珍惜与她为邻的生活。每日乐此不疲地下厨做好吃的料理,这是能够堂而皇之邀请邻居做客的理由。

      这栋电梯公寓有不大却足够提供心灵栖居之处的阳台。大学三年级的秋日里,休假的时候若是阳光正好,月岛明光便会捧一杯红茶坐在摇椅上翻杂志——虽然被邻居形容为“老年人般的生活”,但他很是享受。更何况,他偶尔能望见轮休的邻居欢跃如小鹿般的身影——晾衣晒被侍弄花草。她做这些日常的时候喜欢哼着歌,而她口中的旋律往往荒腔走板到明光聆听许久才能分辨出是哪一首歌谣。

      他把杂志盖在脸上,于阳光下惬意地眯起眼,唇角扬出无法控制的弯曲的弧度。

      他想,她真像一条奔腾的潺潺作响的溪流,浑身上下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又像一颗即将萌芽的草种,破土而出的力量势不可挡。

      “月岛先生,你在笑我吧?”

      溪流与草种在某日傍晚觑见他唇角的笑意,不满地问道。

      他愣了愣,拿掉脸上的书,坐直身体,目光对上星原灯里鼓起腮帮的脸。她的怀里抱着一堆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衣服,嘟囔道:“我知道自己唱歌跑调……”

      明光怔了怔,刚想向她解释自己并非在笑话她,她已自己舒开了眉头:“嘛,但我还是很喜欢边唱歌边干活呐!节奏感呀节奏感!”她弯着眼睛抱着一大堆收好的衣服欢快地迈回了房间。不一会儿,又探个头出来高声说道:“下一次,月岛先生你也试试吧!边唱歌边做饭!嘿嘿……”

      月岛明光的指尖轻轻扣在摇椅的扶手,心头涌动着说不出的融融暖意,眉毛止也止不住地扬得老高。

      他对自己说,等到今年圣诞节的时候,就对她表白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月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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