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明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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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月岛明光上次去石卷市已经过了数年。那时候日本东海岸刚经历了一场严酷剧烈的大地震，他作为志愿者与大学同窗一起跟随团队去那里搬运瓦砾收集枯叶，面对着满目疮痍感慨万千，也因此更珍惜生的可贵。也就在那个时候，他做出了毕业以后回家乡的决定。
这是暌违几年的再会。凝神注目的车前窗依然是他熟悉的风景，沉寂、荒芜。然而，无论是空气中的鸟鸣啾啾，还是路旁樱树枝上打苞的娇弱却倔强的花骨朵，无一不昭示着，这片地区复兴的生机激流暗涌。
月岛明光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副驾驶上的妻子瞳义务充当了后座萤二人的导游。仙台出生长大的她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坐JR线去松岛海岸找自己的外祖母，对沿途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此刻头头是道地对灯里做着详尽的解说。但涉及田代岛的部分她便有些茫然了，低头滑动着手提电话，借助搜索引擎组织着语言。明光轻笑了起来。他知道瞳对猫很苦手，哪怕从小就对现在经过的这条线路相当熟稔，肯定也不曾踏足爱猫者的圣地——猫岛的。而与她截然相反的灯里，已经碎碎念了好几遍要看猫咪的事。听她那么喜欢猫，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记得，明光也很喜欢猫呢。”
明光微微转过脸，对上妻子盈满笑意的瞳孔，弯起了嘴角。这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初见的秘密——与猫相关。他点了点头：“是啊。”
虽然喜欢猫，家中却从来没养过，因为他的宝贝弟弟对猫过敏。也正因如此，他在外爱帮忙照顾其他的猫——有主人的寄养猫也好，流浪的无主猫也好。
明光却没有料到自己的一时口快令整个车厢都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他想萤应该是知道灯里喜欢猫才默许了这一次的猫岛之旅的。然而，萤懒懒散散的应答甫一响起，大家瞬间无言以对。
他对灯里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喜欢猫，也不知道你想去田代岛。”
车子在红灯前戛然而止，明光不为人知地轻蹙起眉，撇头望向窗外，指尖扣在手闸上不安地敲动着。他的弟弟啊，心里果然拧着一股别扭。而偏偏，这不是他故作轻松打个哈哈就能解决的事，弄不好就成了欲盖弥彰此地无银。
手背突然覆上他熟悉的温度，他侧过脸，瞳的手越攥越紧。她牵动了一下嘴角，虽然勉强，但确实是笑了。他一点一滴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的眼。于是他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算是回馈她的安抚。
月岛明光第一次觉得红灯如此漫长。直到星原灯里大喇喇的嗓门蓦地在身后炸裂开来。她用惯有的天然迷糊的语气惊叫了一声，悄然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一一细数着自己不曾告诉过萤的喜好，二人很快便过渡到了秀恩爱的时间。
明光唇角轻抿，眉头渐渐舒展开。他知道星原不是刻意为之，但她在萤面前确实有化尴尬于无形的力量，蜻蜓点水般抹平了对方心头拗着的不快。所以他大可不必担心弟弟会与自己心存芥蒂。他放开手闸，在红灯转绿的瞬间再度发动了汽车。
心细如发的明光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坦荡而为是累加在妻子骆驼背上的重物：去餐馆吃饭时他牢牢记得萤和灯里各自的忌口，订的酒店很好地避开了灯里不喜欢的海景房，为两人准备的除猫咪毛的器具也妥帖地放在房间里他们很容易就发现的地方……
直到于田代岛拍照，他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大学时用的那款尼康D90。
明光握着相机有些怔忡，他记得自己放进去的明明是去北欧前新买的宾得。而星原灯里就在这个时候凑过来，毫不在意地说道：“啊，好怀念呢！”
她笑着捧过明光手里的相机：“我的摄影启蒙呢。”
明光垂眸看了她一眼，视线很快飘向她身后之前正远眺海岸的瞳。她也望了过来，面上笑容淡淡的，与他对视了片刻便把目光移开。
这只尼康D90是月岛明光与星原灯里相识的肈始，被明光乌龙地错带到旅行地来。
——这件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们回到石卷的酒店后，瞳与明光激烈争吵的导/火/索。
结束了田代岛之旅，一行人即将于次日返回仙台。在石卷市的最后一个晚上，萤和灯里待在酒店房间里计划回东京后的事，明光夫妇则在他们的隔间边整理相机里的照片边说着闲话。
明光挑了挑眉，望着屏幕上躲得老远表情无奈的弟弟笑道：“萤啊，拿星原好像真的特别没有办法呢。”
瞳抱膝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台灯下爱人的侧脸，起伏的呼吸与外头的海浪次第相和。
明光在一片沉默的应答中继续自顾自地缓解着暧昧的空气：“小瞳以后我们养只猫吧？喜欢吗？你看它们的眼神并不讨厌呢。”
“明光。”瞳伸直双腿，答非所问，“星原她，真的很可爱。”
“……嗯。”明光克制住心头涌动的不安，应道。
“她也真的，很喜欢萤呢。”瞳说这话时，目光一直未离爱人的眼睛。
明光突然觉得眼前的灯光刺目无比，他扭过脸，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小瞳，对不起……我……”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瞳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她猛地站起身，颤声问道。
“如果你不道歉，我还可以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你已经放下了，是我想太多！为什么要打破我的幻想啊！”
“小瞳，你冷静点。”明光站起身，试图握住妻子的手让她镇定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瞳倏地甩开他温暖的手掌，后退几步，摇落满脸的泪：“我怎么想？你知道我怎么想？她那天对我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欧——我们度蜜月的地方！你到底要让我怎么想？”
歇斯底里的吼声从完全失控的她口中爆发出来。极度的不安，极度的惶惑，极度的不知所措。
月岛明光闻言，眼神疼痛了一瞬，固执地上前抓住她的手：“小瞳，你冷静点听我说……”
“怎么了怎么了？”披衣快步而来的灯里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的动作蓦地僵住了。
灯里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在吵架呢？”她抱住躬身掩面低泣的瞳，竖眉不满地呵斥着明光：“月岛学长，你怎么能骂哭瞳小姐呢……”
明光无奈扶额：“不是，你误会了。”
“明光。”瞳立直身体，努力维持语调平和，“你告诉星原我们为什么吵架。”
“……小瞳，你别闹了好吗？！”月岛明光纵是再好的脾气此刻也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嗓门。瞳明显没料到他会突然吼自己，身子一颤，哭得更加厉害，边哭边拽下脖子上的项链重重地往窗户的方向一掷：“你说啊！亲口对星原说我们为什么吵架！”她转脸泪眼模糊地看着灯里，翕动着双唇。
“小瞳！”明光急声制止她。
这一下，连灯里都被吼懵了。她揽着浑身颤抖的瞳，怒道：“月岛学长，你怎么这样！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地说……”
“小灯！”月岛萤几步走了过来，灯里几乎是他被生拉硬拽着拖往他们的房间。
“吵架，在吵架啊，你哥哥他们……”
萤毫不客气地旋上门锁，返身一把抱住了她。他突如其来的紧抱令灯里有些茫然，也无法得知他是为了让自己回避可能到来的狗血淋头，只是闷头在他胸口一个劲不满地嘟囔着：“你哥哥他们在吵架啊，你为什么不劝一劝……”
萤干脆利落地伸手堵住了她的双耳：“夫妻之间吵架不正常吗？别乱掺和。”
“……我爸爸没有和妈妈吵过架。”灯里呆了呆，说道，“至少，就我所知，没有过。月月……”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瞳孔：“我们以后，也永远不要吵架好不好？”
她恳求的眼神令萤心头一软。他撇开头，言不由衷地咕哝道：“怎么可能永远不吵架……”
“唔……”灯里认真地想了想，笑道，“那就尽量不吵架。以后啊，我们在家里立一个耻辱柱，谁先挑起争吵就画一个十字，爆一个小时候发生的糗事，好不好？”
月岛萤撇撇嘴，斜睨了她一眼：这么快就打算婚后的事了啊……他暗想，果然自己应该好好规划一下将来了呢。
与此同时的隔壁间。
月岛瞳终于哭倦吼累，平复了情绪，静静倚在床边。
月岛明光就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地将连好了无线的IPad递到她的面前。瞳怔了怔，看到上头她和明光共用的Facebook页面。
“过去一年里，小瞳你点赞次数最多的就是北欧相关的游记和图片……没有征询你的意见就把蜜月旅行定在了北欧是我的不对，但是我真的喜欢那时你听完我的计划后露出的惊喜笑容。”
他高大的身影将台灯光遮得严实，瞳眨了眨哭得刺疼刺疼的眼，咬着嘴唇没有出声。
明光俯下身来扶住她的膝头，目光真诚言辞恳切：“小瞳，如你所知，我喜欢过星原。”
他垂眸想了想，继续：“但那真的是和你在一起之前的事了。”
“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想到你会误会。我不想一遍遍对你强调自己早已放下，因为那样实在是太刻意。如果我还做了什么让你心生疑虑的事，你告诉我，我会好好地对你解释。”
他澄澈的双眼盯得瞳避无可避，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上头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
明光俯下脸，轻轻吻了一下她咬得渗血的嘴角。他弥漫着青草香的干爽气息覆住她因哭得太久而寒意顿生的身体，她再度忍不住落下泪来。
瞳哭着揽住爱人的肩背：“明光，我不该怀疑你。”
明光摇摇头，欣然笑道：“是我没有让你有足够的安全感，让你全心全意信任我。”他忽地挑起眉毛，严肃地请求道：“再给我个机会吧，月岛夫人？”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瞳。他总算放下心来，与她并肩倚在床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萤那样，喜欢上的第一个人就是此生最爱的那一个。小瞳，如果没有星原，我不会认识你。如果没有走过那段歧路，我不会意识到你的美好与可贵。你以前为我做过的事，我会一点一滴地回报给你。还要比你做得更多更好。”
他浅琥珀色的眼睛沉和如水，握着妻子手的指尖坚定有力，昭示着此刻不起微澜的内心。
午夜，瞳在明光的软语宽慰里安然睡去。
明光趿上鞋，下楼去找瞳丢出去的四叶草项链，于酒店大堂遇到了灯里。她从贩售机里拿出一袋简装沐浴露，抬头看到他，神色复杂地审视了他一会儿。
明光耸耸肩笑道：“吓到你们了吧？”
“嗯……瞳小姐，好些了吗？”
“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轻声道，“瞳她缺乏安全感，在陌生的地方容易焦虑紧张。”
“喔……”灯里没有多想，“以后，不要吵架哦。”
明光愣了愣，应道：“嗯，不会再吵架。”他攥紧了手心的项链，那是他送瞳的第一份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宝贝般戴在颈子上。然而，半个小时之前，她伤心到不要这个宝贝了。明光的眼底浮现一丝黯然，这么好的小瞳，他居然让她那样伤心。
灯里放下心来，转而说道：“其实，看到那样的瞳小姐，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对疑惑的明光解释道：“啊月岛学长应该知道吧，瞳小姐大学时候的外号，标本什么的。”她皱了皱眉，“虽然不知道起这个绰号的人是不是恶意，但我那时见到瞳小姐，真的觉得她好似标本一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规整的模范的，可是了无生气呢。那时真的认为她好难接近呢。”她转过脸，直视着明光：“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瞳小姐原来也是有笑有泪有悲有喜的人呐……”
灯里眨眨眼睛，绽开笑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我想，是月岛学长让她变成这样吧？或者说，她只在月岛学长面前才是这样？啊……”她摆摆手，似乎在为自己的词不达意而不好意思，“总之，你要好好珍惜她哦！”
明光微怔，随即笑着点了点头。他走进房间，轻手轻脚地躺倒在妻子身旁，仰脸凝望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外头奔腾无歇的海浪忽远忽近，声响断续地拍打在他的耳膜。难眠的时刻，遥远的往事渐渐于暗沉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与星原。
他与瞳。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明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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