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葬》月相

20、至高老庄

　　动身时黎明将至，四人使出“缩地成寸”，到了恶人谷时，天才蒙蒙亮。

　　一路穿过熟悉的小路，阔叶粗根的参天大树将天空都遮住了，落木、草叶和泥土混合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自然的气息。

　　小河边三三两两的已有人在挑水。看着这条河李清照便想起周苏氏被沉塘，又为河神所救的事。一会儿又想到孙悟空教她法术之前逼着她挑水。

　　顺着河岸往里走，低矮的茅草屋和土房子渐渐增多，体积越来越大，占地越来越广，到后面甚至出现了涂了漆的大房子。

　　走过了谷中心平时最繁华的地带，众人终于到达豆腐铺子门前，周笑之看着腐朽的招牌和门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

　　敖思玄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嘴巴里面哼出来的声音小若蚊蝇：“也许是因为我刚刚才吞噬了月光宝盒不久，能力不稳定，引路的时候不小心穿越了时间……现在，咳咳，好像是十年以后。”

　　卧槽！

　　“十年？！”

　　“以后？！”

　　难怪，难怪这一路上，他们都没见到什么熟人，在外面挑水的青年都是生面孔，洗菜的小妇人也都不认识！

　　周笑之推门而入，看到有些破败的庭院，心中一颤。

　　孙悟空问道：“不能再穿回去？”

　　敖思玄自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路上都头埋得低低的，此刻回话，头更是恨不得贴着肚子：“我还没能领悟到如何主动控制时间的流动。”

　　李清照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娘！”

　　“娘！”

　　……

　　周笑之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就要往第三进院子里闯，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闻声走了出来。

　　这妇人衣服虽旧，却浆洗得很干净。两鬓斑白，却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虽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稀看得出当年的影子。

　　周笑之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娘？”

　　“笑之！”妇人热泪盈眶，“你还活着！”

　　就算现在是到了十年以后，周苏氏也就四十来岁，他们走的时候，周苏氏看着还像二十多的大姑娘，这一转眼，对于周笑之来说也就是几天几夜而已，周苏氏就老了这么多！

　　他有一种一枕黄粱，南柯一梦，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荒谬感。

　　“是是是，我还活着，”周笑之连连点头，“娘，你怎么……”

　　周苏氏见到敖思玄这个陌生的面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推了一把儿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给娘介绍介绍这位是？”

　　周笑之答：“这位是玄奘大师的徒弟，敖思玄。”又转过头对敖思玄道：“这是我娘。”

　　敖思玄双手合十：“见过女施主。”

　　“小师父好，”周苏氏也与他见过礼，“你们赶回来，定是饿了吧！你先带大家去喝杯茶，我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敖思玄还客气道“不用”，其余人在井下洞府内困了许久没进食，早已饿得发慌，都不客气，于是敖思玄便也随众人应下了。

　　屋里没见当年的小丫头梨花，许是已经嫁人了。

　　除去周苏氏的招牌豆腐，一些小菜，每人还有一大碗鸡汤，肉瘦而不柴，汤香而不腻，众人皆吃得满足。

　　周苏氏瞧着儿子吃得快把舌头吞了，嘴角含着笑意，抚着他的背道：“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周笑之抹抹嘴，还是放不下之前的问题：“娘，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啊！”

　　周苏氏闻言抚了抚鬓角问：“你是说这个？时候到了，也该老了。十年了啊，我还以为你们都……”

　　她突然住了嘴，摆了摆手：“也罢，不提这个了，你们回来就好。”

　　“不过，我虽早知道玄奘大师和您的高徒有大神通，但如今见您和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一模一样，容颜分毫未改，还是忍不住吃惊。”

　　到底，不是一路人呢。

　　李清照笑看孙悟空一眼，连说：“不敢当。”

　　周苏氏又道：“不知我儿可否拜到您门下？我身子骨不好，怕是没几年好活了，因此想托付您一二。”

　　“不行！”李清照还没说话，周笑之便抢先回答道，“我已经跟你分开十年，不能再抛下您不管。”

　　周笑之已经预感到这些人把他送回来就要离开，定不会久留。他也知道孙悟空极厉害，若是能跟着他学个一招半式，说不定就能羽化成仙！但是跟着他们走，就意味着要离开母亲，“父母在，不远游”，他决不能抛下母亲！

　　周苏氏还要再劝，周笑之铁了心要留下。

　　李清照师徒三人临走时，周笑之把李清照引到一个小角落里说悄悄话。

　　十五岁的少年双手环胸，斜睨着李清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李清照张大嘴巴：“原来你不喜欢我呀！”

　　“……”台词不是这样的！这要怎么往下接？

　　李清照看着他发窘，心中暗笑：“哦，你那说吧，为什么呢？”

　　“有一次，我听邻居田婶说，当年你和我娘……咳咳，”那个啥他说不出来，“后来我观察了一下，我娘确实很依赖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走的，我娘一定会伤心的。”

　　真的？不会吧？

　　她怎么没有看出来？

　　“如今，你果然要走了，”周笑之板着脸，“这证明我是对的。”

　　“所以，虽然我讨厌你这么久，但是你不许生我的气！”

　　“……”

　　李清照无奈地揉了揉周笑之的头，很坏心眼地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嗯，我不生气。”

　　不生气个鬼！

　　有谁乐意被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讨厌、针对五年啊？！

　　李清照下手更黑了，恨不得趁他不注意把扣鼻屎没洗的手放上去继续蹭。

　　“你要回来看我啊……”周笑之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勉强笑道，“——爹。”

　　最后一个字极轻，轻得李清照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没有应声，只使劲又揉了一把周笑之的脑袋，转身离开。

　　周苏氏没有出来送他们。因为她觉得如果不送他们，说不定他们记着的，还是那个年轻的豆腐娘子。

　　为什么想把儿子送走？因为他们也许会跟着儿子回来看一眼。

　　她是抱着着这样微小的希望的啊。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李清照师徒三人脚程极快，途经观音院和黑风山时感觉无须借宿休整，便一路前行，直到看见一座庄子。

　　庄子门口有小溪潺潺流过，溪水明澈非常，欢快地掠过泥沙，或撞在鹅卵石身上，溅起一点水花，又落到溪水怀里。

　　溪上搭了座小竹桥，桥前有几块大石头，朝天的一面皆平整光滑，应是常有人在上面歇息。石中生出几从绿竹，郁郁葱葱，层层叠叠。

　　“悟空，思玄，我有些累了，不如借宿一宿？”

　　孙悟空万事皆听师父的，敖思玄无所谓，三人商量完毕，向着小竹桥走去。

　　过了小竹桥，李清照便瞧见之前被那茂密的竹叶遮住了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高老庄。

　　碧树参天，绿叶沙沙。

　　篱笆里面围着的小鸡有的啄着石头，有的捉虫吃。大约是“咕咕”声掩盖了陌生人的脚步，三人直走到庄园里面了，也不见有人来。

　　李清照环顾四周，觉得不好再进一步，便朗声道：“请问庄中可有人在？”

　　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从树枝掩映中传来。

　　高才抬眼一望，院中竟站着三位神仙般的人物。个个身材修长，身姿挺拔，气质不俗。

　　左边的身着素色僧衣，年纪稍小，个头稍矮，神色郁郁。中间的身着黄褐色僧袍，锦色袈裟，手持锡杖，约莫二十来岁，唇畔带笑，面容观之可亲。右边的一位身着青灰色僧衣，谦逊恭谨。

　　高才略一晃神，暗道自己失礼，连忙拱手相询道：“我是高太公的家人高才，请问几位大师有何吩咐？”

　　李清照双手合十，口宣佛号：“在下玄奘，此二人是我的徒弟，我们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途经贵地，希望能够借宿一宵。”

　　高才笑道：“我家主人最是好客，容我禀告一声，定将妥善安排。”

　　李清照道：“多谢！”由高才引到正厅歇着，高才便去寻高太公了。

　　坐了一些时辰，还没有人来招呼，李清照不由有些奇怪——明明那高才看起来很热情，却不知为何将他们晾在这里喝冷茶。

　　“师父，弟子帮您热茶。”孙悟空说罢，端起茶壶运起丹火，一会儿便将茶又烧热了。

　　“师……父，”敖思玄还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他们这般怠慢我们，我们还不如自己去山中建一个洞府自在！”

　　李清照颇有些严肃的教育他：“我们不光要出世，还要入世。入得红尘，体察民情，历得七情六欲，方能修心。”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在外面即便是开辟洞府也是风餐露宿，怎么比得上民居的高床软枕名酒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