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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个箭头,那第四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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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通常持续到十二点才会基本结束,等所有客人离开已经踏入第二天。结束所有点单,收拾厨房时,我常常会想称赞西班牙人吃一顿饭跨越两天的能耐。
平时厨房是我和米加整理,其他人负责餐厅的清洁,不同的是今天就多了简同帮忙。不过她显然还不适应这样的工作时间,连连打哈欠,擦炉子也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看来一整晚上切上百斤的菜是难为她了。
好不容易收拾得当,其他人陆陆续续来跟我打声招呼然后回家,最后只剩下我和简同。
“在餐厅工作实在不容易啊,太累人了。”简同耷拉着脑袋站着,厨师的高帽也歪塌了下来,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和我说话。
“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我帮她摘下帽子,露出她乱糟糟的卷发,潮潮的服帖在额上。已经捂出汗来。
“……唔,晚安。”
简同的“晚安”很特别,音调很高,两个字好像融到一起,很甜蜜的感觉,很熟悉。一刹那间,我好像快抓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影像,有人也曾经用同样的语气说过同样的话,我努力想看清,那人的形象却和简同重叠在一起了。
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静夜叮咛了?我问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失而复得的悸动?
我默默地看着简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后房。
锁好门窗,关好电源,我也回后屋去。通向二楼的是外楼梯,我边爬着楼梯,边注意简同的房间。窗户打开着,昏黄温馨的灯光流泻出来,照亮了一片绿草地。等我掏出钥匙开门的一瞬间,灯光灭了,照亮回廊的只剩下清幽的月光。
“晚安。”我小声说。
这样陌生又亲切,除了我自己还有谁听见了?
今晚好像有点不一样,或者是从简同来的那刻起,我觉得心中的空缺好像可以被填满了。
但是这样会莫名失落的心中空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曾经,在无数个独自一人的深夜里,我会感到寂寞和害怕。在这样深夜里我会忘记这里是美丽的白色龙达,在空旷的路上拼命狂奔,以为自己又迷失在吹散不开的白雾里。
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总觉得从几年前开始,记忆开始遗落了?不管是不久前见过的人,还是曾经印象鲜明的事,很快就不能想起,每天迷迷糊糊的,好像连自己的心也丢了。这样的我,会不会忘记对自己而言绝对不能忘记的事,终有一天,迷失在龙达,忘记回去的路呢?
但是简同的出现使我渐渐清醒,她和那些神秘的箭头一起出现,也一起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奇妙的感觉,使我不自觉地靠近,想要探索,却直觉地害怕隐藏在背后的真实。
简同给我的两张照片就压在玻璃桌夹层里,这样保管不损坏,也以免我忘记放哪了。两个美丽的箭头躺在桌里,安静美丽。我仔细的观赏,似乎可以感觉到雕刻者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刀刀刻画下来,是压抑、是执着、是不舍……留在白色墙壁上的,雕刻者的心情,究竟想传达什么?
我想着这些天来的事,辗转难眠,挨到天亮时分才朦朦胧胧睡着。好像才合眼不久,就听到楼下一阵声响,我猛的坐起,抄起最近的铁制衣架凑近门口。
大胆小贼,天亮了也敢来光顾!我无声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准备出手。
“啊,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是简同,旁边还有盆被踢翻的花。
“拿个衣架出来干嘛?你该不会忘记昨天起我就住这吧。”简同疑惑又鄙视的目光像利刃那样射过来。
“当、当然不是,我是想你那里没有衣架,给你拿个来而已!”唉,糗大了,怎么又忘记了。
“那好,拿来。”简同毫不客气,摊开手掌。
现在仰天长叹都没有用了,这个衣架我还挺爱的说。只好乖乖地下去,送货到家。
“这么早就出去了?”
“嗯,习惯早起了,而且现在没那么热,出去逛逛。”简同接过,一脸考究地端详起我心爱的衣架。
“还去找箭头?”我试探着问。
“对。”头也没抬,爽快地回答。
“这样吧,等我一下,我去做早餐,吃过了我载你去吧,反正我也该去市场了。”
“也好,我等你。”
简单的梳洗一番,下来时简同已经在餐厅磨刀嚯嚯了。
早餐是鲜榨柑橘汁和柯利佐香肠加蛋,美味营养。简同饮饱食足就催促出发。
“你要到哪里?”我上车,简同坐我旁边。
“我没有目的地,你就按你的路线走吧,我沿路留意就可以了。而且我觉得跟着你比较容易找到箭头。”
“简同,这些问题我想问很久了。究竟那些箭头是什么,是谁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缠绕了我一整晚的问题。
“……我现在只可以告诉你,我有箭头的照片,知道它们是在龙达的,所以就来找找看。至于它们到底有什么意思,或者代表了什么,有什么作用,我就不知道了。”简同认真的说。
车刚好经过第一个箭头,我和简同都不由自主地看着那个箭头,然后一段路后,第二个箭头也出现了。箭头在墙上,很自然,很和谐,我似乎也非常接受它们突兀的存在,仿佛它们本来就应该在那。
“其实,箭头就是用来指示方向的吧。”简同若有所思的说。
“可能是吧。”像现在,我们就是顺着箭头的方向去批发市场。
再一段路就到市场了,简同整个人几乎都趴在挡风玻璃上了,都没发现第三个箭头。
“我觉得应该就是在这条路上啊,怎么没有?”简同不满的嘟起嘴。
“好啦,市场到了,帮忙选购食材吧。”
我把车停在凯茨的水果店前。我是他的老主顾,每天“呢啦”的新鲜水果都是凯茨提供的。说是水果店其实也太过,这里的批发市场其实只是一个由罗曼式石拱走廊围着的小露天集市,大家各占一个石拱,货物就放在架子上面。
“北扬来啦?今天的西瓜苹果都是新鲜运到的,柑橘和桃子的特别推荐。”凯茨亲切的打招呼,笑眯眯的,是个老实的大叔。
“嗯,柑橘还有存货。老规矩,那苹果和桃子各两箱,西瓜和柑橘各一箱,草莓也来一箱。”我挑选着摆在架上的货样,样样都透露着水灵灵的新鲜气息。
“小厉,快来看,这次是在石柱上耶!”
简同不知何时跑到凯茨水果店前的石柱那,DV在手,左拍右拍。
我不禁心中一跳,总觉得箭头是在我附近,为我指引方向。
平服好凌乱的心跳,我才走向石柱,凯茨也好奇的跟过来。
石柱果然也有一个箭头,比“2”还要浅一点,小鱼图案,中间是阿拉伯数字“3”,不过特别的是箭头方向向下,似乎不是指示方向,而是为了标明水果店的位置。
简同转身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当然是箭头“3”,拍摄时间与前两张的时间一样。
“凯茨,你知道这个箭头吗?”
凯茨跟在我身后,也看到这个箭头了。
“知道,在这里也7、8年了,挺漂亮的,不是吗?”凯茨一点也不意外。
“你知道是谁刻在这的吗?”
“那我不知道,发现就这样了,不过刚开始见到时好像有逐渐加深,可能有人慢慢刻吧。”
还以为会有所发现,我心里面有点失落,但是隐隐的松了口气,真是奇怪了。
我将凯茨的话翻译给简同知道,她没说什么,不知道怎么想的。
突然一阵悠扬的吉他声传来,广场中心不知何时起已经为了一圈观众,简同冲过去挤在人群中,好奇的要看个究竟。
“怎么回事?”简同回头问我。
“是莫尼卡小姐每月一次的露天表演,她可是著名的弗拉门哥舞蹈家,你有眼福了。”
“哦,弗拉门哥我知道,是西班牙特有的舞蹈。”
这时莫尼卡穿着一袭明黄色,下摆既大又飘逸的长裙,踏着舞步出场。
“对,也可以说是安达鲁西亚地区独一无二的艺术形式,但是它并不是仅仅指舞蹈而已,还包括吉他和歌曲。”
“其实弗拉门哥的灵魂是在歌曲‘坎特’部分,它没有乐谱,舞蹈也是随舞者即兴发挥。”
悠扬的乐声时而欢快时而忧伤,引领舞者的身体随之摆动旋转,仿佛要触动听者的灵魂般。所有观众都看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大家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莫尼卡大踏着舞步离开了广场中心,跟着一起来的小型乐队也收拾好要离开。美好的事物总让人觉得短暂,莫尼卡每次只是带来一曲表达自我的即兴演出,作为一种锻炼,其他人则欣赏到一场华丽的视听盛宴。
“好厉害,真的,好像在用歌曲表现人生的喜怒哀乐。”简同陶醉的说,“不过如果歌曲结尾是快乐的音调就好了,以悲伤结束太让人难过了。”
“但是总会有人的人生是以悲伤结束的啊。”虽然我不愿意承认。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想办法使他高兴起来,尽我所能的。”简同看得很高很远,像是对着谁说话。
“嗯,我也希望每个人都是快快乐乐的。”
之后每天早上简同都跟我一起出门,她仍旧相信会有箭头出现在我平时走的路线上。到了凯茨的水果店后就会自己到处逛,差不多到“呢啦”营业时间时就会看见她带着一身疲倦回来。
“我可以肯定我把龙达都走遍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4’呢……”
简同今天回来比平时早一点,但很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不满地说。
“箭头‘4’?”真的还有箭头“4”啊?
“对,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简同一脸郁闷,“你看,就是这个。”
简同递来一张照片,上面是图案很妙,纺锤状,感觉上很像橄榄,中间是阿拉伯数字“4”,和“3”一样,箭头朝下。
“你不要焦急,如果是在龙达,一定可以找到的。”我端出熏制火腿“tapas”配面包,“你一定饿了,先吃点东西。”
“唉,我的旅游签证快到期啦,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我绝对不能带着遗憾回去。”简同没什么精神,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我还没想到过简同要回去这个问题。我和她就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她似乎理所当然的留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回去的可能。
“不可以留下来吗?”我脱口而出。
“……我当然很想留在这里,但是不可以啊……”简同神色一片落寞。
我心里一阵抽痛,离别的伤心总是难免的,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份痛会如此熟悉呢?是谁离开了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
简同看来心情更加低落了,都是我不好。
“简同,你知道龙达斗牛场吗?”我故意岔开话题。
“嗯,就在新城区拿那个对吧?”简同亮晶晶的眼看着我,奇怪我的问题。
“对,那是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场之一,虽然在马德里或者巴塞罗那都可以看到斗牛表演,但是只有在龙达才能真正看到纯正的西班牙风情。”
“哇,你让我好想看斗牛表演了,什么时候可以观看?”
“九月是龙达斗牛节。”
“什么嘛,那什么我已经开学了,肯定不在这了。”又开始有点消沉了。
“没关系呀,现在去也可以感受一下那的氛围。”
“真的吗?”
“是啦,明天早上一起去,不去你可别说来过龙达。”我故意这么说,简同果然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果然第二天简同精神抖擞的样子,我和她购置好食材,卸载了货物后就向新城区出发。
在简同的指点下,我们顺利来到龙达斗牛场。因为还不是斗牛节,而且时间尚早,斗牛场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游客。
龙达斗牛场是圆形的,有足球场大小,白墙棕瓦,墙壁几乎有三层楼高,座位被围在里分两层坐人,观众席外又圈有一层铁栏杆,中间空地是一片黄沙。这个斗牛场已经存在两百多年了,显得古朴而庄严。
我和简同坐在观众席上,没有精彩激烈的斗牛赛,但是我们都感觉到了那种浓烈的残酷血腥味。可以想象得到有多少为勇敢的斗牛士与勇猛的公牛在这里进行过生死对决。当地人认为斗牛表现了生命的本质,是高贵的祖先遗产的一部分,使他们永远感到骄傲。
“斗牛分三个阶段,第一个使长矛阶段,就是用红披风引逗猛牛。第二个使短扎枪阶段,激怒公牛。第三个是幕雷达阶段,杀死猛牛。”我比划着动作,摆出刺死公牛的一击。
简同皱起眉头,不忍心地说:“那太残忍了吧。明明是你激怒它的,人家反击你就杀死它。”
“如果你据的那头猛牛表现得特别勇猛,你可以挥动白手帕要求让它离开,让它获得一条生路。”
“那我一开场就会挥白手帕,让他们别打了。”
简同边说,边拿出张纸巾挥动起来,神情认真又可爱。一瞬间,某个影像和简同重叠了,是谁曾经认真的挥动白纸巾,对无人关心死活的公牛喊“小心”呢?
我究竟忘了谁?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还流很多汗。”简同关心地看着我,用手上的纸巾帮我擦着额头。
“没、没事!如果你那样做,大家就没有斗牛比赛看了,小心他们扔你下场斗你。”我回过神来。
“哼,他们没机会斗我,那时我都不在了。”
简同强装轻松说。我心里也难过,可是不想让她看出来。
“别说这个了,这里还有座斗牛博物馆,去看看让你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