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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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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在期中考试后便将我任命为新一任的语文课代表。两个当组长的女生看到我袖子上戴的两道杠,对我说:“我们在三小读了三年书,才只戴一杠,你刚来不到三个月就戴上了二杠。”
我捉摸不透她们的语气,只好笑了笑。
这一次期中考试的作文题目是看图写话,图上画的是一只站在树枝上的鸟。其他人写的都是想象作文,而我别出心裁地将它描绘成最后一只讴歌自由的鸟,并写了一个悲壮的结局——这只珍稀的鸟因绝食而被放生,却最终死于猎人的枪下。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大声朗读了这篇作文,并且花了半节课的时间分析文章的立意和使用的修辞手法,其见解之深刻连我这个作者都自叹不如。
正当语文老师大力赞扬我的作文水平超越了一般小学生的水平时,坐在前排的一个叫吴雨桐的女生声音低低地说:“老师,我好像在《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上看过这篇作文。”
语文老师停住了,扶了扶眼镜,问:“一模一样的作文吗?”
吴雨桐小小的声音像一根根针细细绵绵地戳进我的心脏:“也不是一模一样,但我记得,那篇作文也是写一只鸟想要自由,但最后死掉了……”
班主任停顿了几秒后,说:“啊,我知道小学生的作文要做到这么深刻的立意是挺难的,唐诗同学可能……呃,借鉴了一些平时积累的素材,这样很好,值得表扬,你们也要向她学习。我总是让你们多看看初中生的范文,不要局限于小学生范文,这对你们作文水平的提高有很大帮助。看来唐诗同学真正做到了这点,其他同学还要再接再厉。”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欲哭无泪的感觉。
难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巧合?我自己独立构思的作文,竟然恰好和某本中学生作文选收录的雷同?而且那本书还恰好被吴雨桐看过?
我自然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格,但面对整个教室观望的目光时,我突然发现,解释本身是那么无力,那么多余。
解释什么呢?解释说自己没有抄?但是人家根本没有用“抄”这个字眼,用的是“借鉴”。吴雨桐没有证据,我也没有证据,然而,吴雨桐是班上的尖子生,声音甜美,身材娇小,颇得男生好感,而我是一个转学生,没有朋友,孤军作战,不属于任何帮派。显而易见,在我这个主角还没有说任何一句台词之前,事情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班主任没有再多说,继续讲评试卷,同学们也都把脑袋转了回去,开始认真听讲,气氛稀松平常得就好像之前的任何一次课堂讨论。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夏日里一场寻常的雷阵雨,雨过天晴,所有人都淡然地拍拍裤腿上的水珠,继续前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伞,淋得全身湿透。
课间休息,郑乐飞难得没有去小卖部,凑上去和那几条“龙”讲话被嫌弃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座位上。同样闷闷不乐的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郑乐飞转头看我道:“干什么?”
“我没借鉴作文书。”我撇着嘴说。
“什么作文书?”小胖子显然已经忘了课堂上的小插曲,浑然不知他的同桌刚才被浇得透心凉心飞扬。
“我说,那篇作文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压根就没买过什么作文书,谁看那种东西啊。”我力图展现出自己的一身正气和清高:“不知道吴雨桐为什么诬赖我,我和她话都没讲过几句。”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可能就是凑巧,作文题目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大家写的基本上都差不多,是你自己想多了。”
我懒得跟他辩论。因为语文老师脾气好,郑乐飞常常直接从作文书上“借鉴”别人的智慧结晶,并且在作文本的封皮上写了一行小字: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想到吴雨桐那张今天前还不怎么深刻的脸,我就觉得有一股气在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最气的是自己连反击的正义都被剥夺了。
心里那一点褶皱无法抚平,整个下午,我都陷在低气压中。傍晚,一踏进家门,我立刻把满腹委屈放大为表情,耷拉着一张脸去找我妈诉苦。
我把书包一扔,准备先去厨房倒点水喝,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来自我妈的尴尬声音:“……美兰,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手头有点紧,这个月的生活费暂时先欠着你,下个月一并给,你看可以吗?”
接着是大伯母的声音:“哎呀,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什么时候方便了什么时候再给。”然后是一阵“哗哗”的水声,夹杂着大伯母漫不经心的抱怨:“这菜啊是越来越贵,你看,小小一袋豆角,就要5块多……”
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我妈还没有找到工作,整天在家赋闲,奶奶偶尔还会当我的面埋怨道:“没钱还死撑着!你大伯联系了纺织厂、烤烟厂招工的人,你妈还嫌工作辛苦不愿去,真把自己当成高材生了……要不是你爸死时公家赔了些钱,你早就去街上喝西北风了!”
不管多大年纪,吃过多少盐,走过多少桥,女人似乎永远不会放弃图一时的口舌之快。
她们明明都曾尝过这把剑的锋利,却依然固执地以为别人不会为此所伤。
并且,伤得最重的往往都是孩子。大人们总以为他们会将年幼的经历轻易忘掉,但事实上,他们的伤口长在发育的骨骼里,长在最初的认知里,长成看不见的伤疤,经年累月地存在。
而我此刻的感觉,就仿佛有一把小小的刀在心上轻轻划了一道,渗出难以言明的细细的沮丧。
生活已经有很多大麻烦了,不是吗?那就别再添上自己无谓的小麻烦了吧。
转瞬之间,期中考试、作文、吴雨桐,这些词语好像都失去了分量。
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奇怪,上一秒还在云端,下一秒就能跌入地狱,上一秒还执着于某个答案,下一秒忽然就明白了,原来问题本身就不重要。
那么,什么是重要的呢?
重要的事情也许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定是你能把握的那一件。
于是,在期中考试结束后的第一天,我破天荒地没有去厅里和爷爷一起看报纸,或者赖在电视前不肯走,而是无比自觉地回到了房间,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认认真真地开始抄生词。
临近12月时,我妈终于在一家叫“陈氏木业”的小公司找到了一个干会计活的工作。因为这家公司加起来也没几个员工,所以我妈时常还要兼职文员、电话客服和清洁工等角色。
“陈氏木业”出钱将我妈送去“新华学校”培训了一个月电脑操作,使她基本掌握了Office软件的用法和五笔打字法。
我妈有了工作以后,底气明显更足了,主要表现为每天吃饭时,她都不动声色地和大伯母明争暗斗,力图将最好的那几口菜夹到我的碗里。如果大伯母为唐鹏阳夹了一个鸡翅,她一定会紧跟步伐为我夹一个鸡腿。
然而,我的肚子每天被郑乐飞的零食填得饱饱的,有时便没什么胃口应付这些来之不易的“战斗成果”。
郑乐飞依然借书给我,只不过我们再也不敢在数学课上偷看了。
十二月的《童话大王》出刊时,郑乐飞一反常态,很快就看完了,但是他却并没有主动地给我。我以为他只是忘记了,便主动询问:“郑乐飞,你看完新一期的《童话大王》了?”
“看完了啊。”
“那借给我看吧。”
“我已经借给吴雨桐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说吴雨桐向你借书了?”我的声音有些尖锐。
“对啊,她说她也很喜欢郑渊洁,但是她妈妈不肯给她买,就跟你妈妈一样。”
“骗人,我上次还看见她的书包里装了一本!”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她说她妈妈不让她看。”
自从期中考试后,我对吴雨桐便有了心结,她随意的一句话,都会让我不自觉地联想背后的深意。此时,我自然也忍不住一番猜测:“你告诉过她,我喜欢看《童话大王》?”
“好像说过吧。“
“你告诉过她,我看的《童话大王》都是你借给我的?”
“我不记得了。”
“郑乐飞!”我突然大叫起来:“你干嘛到处乱说我的事啊?”
郑乐飞被我吓了一跳:“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什么秘密!”
“我就是不喜欢你跟别人乱说!”我有些蛮不讲理:“你不就是喜欢她吗?喜欢她你就去表白啊,出卖我算什么!”
郑乐飞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你……你乱说什么……谁喜欢她啊……你不要胡说八道!你再这样,我以后不借书给你看了!”
这小胖子居然敢威胁我!我也不甘示弱:“行!以后考试你也别想抄我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