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IKING（交谈）》晏丹墨

2、梧桐道，青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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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城市里，两排梧桐的林荫道已经很少见了，青绿色的香樟栽满了交错的街道两侧，再不用烦躁那些风吹落一地的叶子，再不用忧心它们会刮到人身上，蹭得皮肤痒痒。

　　这里却隐着一条，在两个半旧的小区之间，安静地蜇伏。它长长地、笔直地铺过去，梧桐在它的头顶枝丫错挽，叠成一片深褐黄的天棚。阳光分成无数条细丝努力射进来，也化不开这树清凉的浓阴。
　　223路公交车会辗着落叶开过这里，从遥远的光亮这头，缓缓穿过幽长的梧桐道，开进更遥远的光亮那头。
　　中间，立着一块蓝色的站牌，上面写着大大的02路、15路、103路、223路和88路，以及一排排细小的蚂蚁文，那是已经开过的站名，和将要开向的站名。

　　白色的遮阳棚顶，在厚实的梧桐叶的嘲弄下，委屈得连一滴雨都沾不到，只能傻兮兮地候着。
　　候着……候着……
　　就像傻兮兮的她一样。

　　她喜欢轻轻巧巧地一路碎跑，感受着枯卷的梧桐落叶在脚下破碎的触感，层层叠叠，起伏纤细。从她家楼下拐出小区，再向西跑过九棵梧桐树，就能看到这个隐在密荫里的小公交车站。

　　当然，当然不止这些。
　　还有他。

　　倚靠在小号的单车上，不长不短的黑头发，比一般小男孩大一些的眼睛，亮亮晶晶的眸子，大大咧咧的笑容，眼底有着浅浅的温柔。
　　打量了两个月，她决心猜他十二岁，比她大一岁。
　　只是猜，只是猜。
　　剥了她全身的勇气，她也不敢再踏近一步，直勾勾地瞅着他的眼，问他几岁。

　　她不想看到他的笑容凝成一脸僵硬，不想看到他也只能尴尬地用手势胡乱回答。
　　她最害怕的可能，是他神色茫然地望着她手心一团透明的空气，然后，不解地张口，问她些什么。
　　她还没有学会读唇，那些跳跃吐息的干燥唇瓣，只会窘得她落荒而逃。

　　两个月的胆怯积累成压抑的墨云，忽然扩大成莫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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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小城的夏天，台风卷着乱砸的滂沱大雨，刮过一阵阵强烈的喧嚣。梧桐天顶被狂暴的强风掀开一道裂口，露出翻卷的、阴灰的天空。沾湿的落叶皱粘着，全部飞旋到道路两边，用力拍打着台阶和玻璃。
　　雨滴从一颗、两颗变成泼水般地肆虐下坠，竟不过七、八秒的瞬间。

　　这样的天气……他大概不会来了吧？
　　她努力地拽着半开的雨伞，一面踏着脏兮兮的水洼奔跑，想趁头发还没有完全湿透时撑起伞来挡一挡。

　　伞骨刚刚撑满，灌饱了风的伞面用力一挣，就窜到了半树高，随后斜刺般下坠，重重的砸在对街的高栏尖上，栽进草丛里。
　　她措手不及间，橙黄色的雨伞已经断骨破布。

　　她惊叫了一声，躲着不留情面的漫天水线，往小站跌跌撞撞跑过去。然后，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扳住她濡湿的肩膀，把她拉回一片伞影下。
　　……是他？
　　狼狈的心情下，她依然清晰地分辨出他拿捏稳妥的力道，一种与以往一样令她心神宁静的感觉相吻合的力道。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嘴角快乐的弧度。

　　白色遮阳棚总算现了用处，正愉快地发出“辟里啪啦”的响声，他们挤在许多避雨等车的人中间，第一次相距十公分以内。
　　是雨水侵袭过的凌乱么？湿碎的头发沾在她的额头、脖子上，颊上浮出一晕嫩嫩的潮红。　　他拨开她的发丝，表情不太自然。

　　翻翻弄弄，他竟从裤袋里抓出一条方巾帕，毛绒绒、极幼稚的那种。她受宠若惊地接过，微微抬头，讶异地发现他竟害羞地偏过头去。
　　——这是他失败的家政课作业，第一次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笑吟吟地用它擦干了脸。然后，她把手帕叠成小方块，递回到他手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扬起……

　　笑容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望着她止在半空中的左手。
　　她微微张口，刹那间，双颊窘得通红。

　　——她想说，“谢谢”。

　　仿佛头顶的遮栏凭空抽去，雨水浇得她浑身冰凉。放下僵硬的左手，她怔了怔，咬着唇角，倾下身鞠躬。

　　回过神来的他，笑容自然地摇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她清晰地看到，他眉尖的轻微思虑。

　　他们在雨棚下肩并肩站着。靠得那么近，状似亲昵的姿态，那样陌生尴尬。
　　她咽下一些酸涩的温热液体，紧紧攥着裙角，忍着不发出一丝抽泣声。

　　自己无法听到的声音，是多么害怕让他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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