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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两小无爱 ...


  •   我听闻人死之后,并不会即刻魂飞魄散,耳朵尚能听见亲人哭泣,果然,我听见隐隐抽泣之声,似是一个孩童。

      我与他大婚之后有过一个孩子,但长到三月时夭折,其后十几年夫妻虽举案齐眉却再无子嗣,为何这声音稚嫩地像是孩童。

      也许是我的可怜孩子来接我。

      想着,我想抱抱他,触之柔软而奶香,不由多摸了摸,大约我身子冰冷。“娘,她醒了,醒了。”那小身子猝然如受惊的小兔子般离开,我有些怅然若失,指尖的温暖就那样消散了。

      无奈,我睁眼,但见周围坐满大袖宽袍的男女,个个地眉目隽秀、漆纱笼冠,他们有些手执羽扇,谈笑风生,有些喝酒行拳,气氛热烈。

      哎呀呀,没曾想原来这阎王殿竟也风雅地很,我初来乍到,想必也是要入乡随俗礼数先上地好,于是起身朝着装饰最为华丽,气质最高贵的一个青年男子作揖:“拜见阎王,小女乃大周皇后上官云喜,初来此地,不知礼数,惊了那位小王,望阎王老爷恕罪。”

      静默半晌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阎王阎王,将军大人,你的千金看来对你怕地紧那。”一名梳着飞月高髻,戴金枝花簪,下身着丹纱杯文罗裙的女子手执玉杯咯咯笑着。

      笑声之中,我方才发现,这些人居然眼熟地紧,尤其那阎王老爷,加上胡子,可不就是我那半生征战半身伤痕的爹。爹比我早死几日,竟然官拜至此,我也算欣慰了,只是爹为何年轻许多,样貌也好看不少。

      “爹……”我嗫嗫喊他一声,寻思不知他还记得不记得女儿我来,顺带低头看脚丫,才发觉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身量居然也缩减许多,百鸟衔花的襦裙扎着一根红带拖曳至地,袖口是二十年前早就不流行的群青祛口。

      “云喜,你刚才的话可不能乱说,当今皇后在中宫好生坐着,怎成你了,虽圣上开明,必不会与稚子计较,但母亲却不可不罚你。”美妇人上前捋了我头发。“怎的这般不小心贪玩呛了水去,还好没事,回去换了衣裳再说。”言语中却尽是温柔了。

      一边的女婢尚有些担忧我的身体:“夫人,小姐还是休息一下较为妥当。”

      “我上官家的女儿,怎会如此懦弱无力,没事的。” 女子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头。

      我眼泪一下汪了出来,扑她怀里。

      “娘。”

      “我不要走,我要和她玩。”刚才的兔子猛地扑将过来拉我袖子,不让我走,他大眼睛扑闪,似缀着露珠。

      很好很好,凝之。

      你真是别来无恙,我龇牙一笑,用力把眼前小儿的白嫩嫩的腮帮子一拉一扯,用尽全力。

      “哇,姐姐她打我!”

      他大约也只能用声嘶力竭地嚎叫与翻滚而出的大颗眼泪来回报我了。

      事情至此,我已明了,我回到二十年前。

      大周名士多喜清谈,一炷香,一盏清茶,一杯醇酒便可不分白天黑夜地谈论不休。我爹虽是武夫没有文化,却最是喜爱此种活动,常邀文苑中顶尖的人物来家里相聚,在高手如云中论战,不亦乐乎。

      我与凝之,便相识于一次家宴,彼时的他,还是一个不受宠的藩王之子,而我,却是人人求娶的大将军长女。如今他待我倒是与之前无两样,一见钟情纠缠不休,但我已经不是前世的上官皇后,我只是现在的上官云喜。

      今日这宴会,我很忙的。

      换好衣服,焚香簪花,我要回院拨弦清唱。

      前头说了,我爹是大将军,上官家一门将才,却缺少文化,这人便是最缺什么便去追求什么,作为长女,我自小就是被他当作鸭子养的,什么都填,倒也学得一些皮毛,但与外界吹嘘的道韫之才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事实上,此次是爹为我举办的择夫之宴,按理,我是极受欢迎的。

      大周的女子一般十三四岁出嫁,但因祖制一夫一妻,所以择夫十分重要,故而富贵人家的女儿都会提前观察几年,再做定夺。

      所以我虽只有十岁,爹却早早张罗起来。

      上一次,我在极度自恋地展现我的琴棋书画之后,选择了含着两泡激动热泪的司徒凝之,只因他一句:“我谁都不要,我只要姐姐。”你瞧,我小小年纪,也知道择最爱我之人呢,虽然事实上我心有所属。

      他娶我之后,依旧得到了半个天下的兵力和大半朝堂作为陪嫁。

      我爹十分大方。

      但现在……我皱眉。

      我本想弹一首《扬州慢》,无奈心思被一抹心心念念的宝蓝吸引,只勾了个头,便如何也弹不下去。稀稀疏疏的掌声最后化为热烈,再在一声难听中急转直散。

      “曲不成曲。”对方嗤笑着朝我走来,恩,我比以前更加喜欢他了。

      “灵云……”我叫他小字,希望他能够对我温柔一些,怎奈他对我还是爱理不理,他踩着一双最最寻常的木屐,我却觉得他像是踩着七宝祥云的神仙哥哥。

      大周宰相儿子三子苏以南,天下第一才子,眉眼如画,发似乌漆,时年十三,青春年少,迷煞京城万千少女。

      其实我爹也挺想我嫁给他,成就一番文武天作之合,只是难度太大,所以最后进入对对子环节的多了几位,免地我被人撂了丢人,我看他缓步走上白玉台阶进入诗台,心中激动,起身要去迎他,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个狗爬。

      他转过头来,风拂过,嫣红海棠点点飘落,有几片贴到我发梢,能嗅得依稀香味。他微微一笑,仍是初见的模样,弯了腰替我拂去,宝蓝色宽大袖子凉凉贴在我脸颊,轻声道:“笨蛋。

      哎呀 ,我一个可以抱孙子的人了,老脸竟然生生憋红了。

      “哇哇哇,姐姐对他笑了。”那边九岁的凝之又开始抹泪,我才想起我今年不过十岁,还是爹爹口中的垂髻的丫头,热烫的面皮才略略缓和,恶狠狠瞪眼看向毁了良辰好景的他。“不许哭。”

      回想起来,他还真是爱哭,我们孩子死的时候他哭了三天,几乎虚脱,我虽伤心,却硬了心肠劝他说还会有的,他却说不会了,后来倒是被他乌鸦嘴说中,再也没有过,真是晦气,如今我选婿日子他又是捣乱,我哪能饶他。

      大抵被我恶煞模样吓住,他抽泣几声止住眼泪,爬上台来。

      呀,我才记起,当年凝之也是候选之一,并雀屏中选,我爱慕之人苏以南,却被我扫地出门了,当然当年他也并不难过,第二月便娶了刘家温婉的小姐,举案齐眉,叫我也是伤感了些许日子。

      今次定然不会了。

      “今次的题目,是大将军昨晚观天,有感而发之作,现下便请各位才子上台相对并书写出来,由文殊院的长老择优选取最佳三位,再由小姐出题定夺。”

      大管家说完这些,我便有些生气,没曾想我居然没有暗箱操作权,无法直接选定苏以南,若是他有心厌弃我,故意不入三甲,这可如何是好?

      “天上月是水中月。”

      大管家说了上联。

      众人开始冥思苦想。

      为何要冥思苦想,这是有缘由的,我爹这人,最好面子,他这题面出的,浅俗易懂,若是对的浅了,会显得无知,若是深了,又会拂了面子,所以并不容易。

      倒也是可怜这些公子了。

      我咬着脆枣,眼睛却是直溜溜盯着苏以南,这题目对于他来说并不困难,然而他却没有要答的意思,莫不是弃权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微酸,我就这样差劲吗。

      “我想到了!”竟是凝之第一个回答,我吓地咬了一半的枣子咕噜一声滚出嘴巴,掉在地上。在父亲颌首微笑中他歪歪扭扭地写出下联:“池中鱼是盘中鱼。”

      “……”

      我把枣子捡出来擦了擦,用力咬了一口,谁之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可浪费。

      之后又有几个公子上台来写,不是如凝之一般白话便是之乎者也高雅难懂,就在我以为苏以南弃权的时候,他方才施施然上台,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写下一行字。“眼中人是面前人。”

      我感觉我的面皮又红了。

      文殊院的老头选了三副,分别是司徒凝之的“水中鱼是盘中鱼”,苏以南的“眼中人是面前人”,以及御史王大人公子的“镜中花乃堂前花。”

      虽是对联,也要讲究个内涵。

      于是我问:“你们联里都说的什么?”

      司徒凝之说的是荷花池中的锦鲤,苏以南说的写的是吃枣的我,御史王公子说写的是我家院子里头那颗巨大的八宝珊瑚和海兽葡萄银华镜。

      果然各有所长。

      我想了想,丢了一个枣子给凝之。

      “凝之弟弟,明日我们去清水河游船吧。”

      司徒凝之不可置信。“姐姐,你说我?”他欢喜地握着那颗枣子,眼泪又要出来。

      我笑笑,顺带眼角瞥一眼苏以南和王公子。“你们也去。”

      想逃,哪里那样容易,我要放长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两小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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