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妾》步不苏

5、小周后

　　已记不清这是我们第多少次争吵了。
　　南唐的灭亡，也代表着我二人身份的变化，从当初的南唐国君王和南唐国皇后，到如今的阶下囚。仿若是一场梦，梦碎后，我屡次遭到宋朝皇帝的临幸。
　　李煜不是一个好君王，亦不是一个好丈夫。我没有这样的夫君，也许是我错了，不该爱上他。
　　姐姐是南唐的皇后，尊称“大周后”，这只是为了区别我和她。我是南唐的小周后，是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后，李煜是南唐的最后一代君王。
　　姐姐病重的那段日子，我时常去宫里玩，那时的我，年仅十四岁。
　　或许是鬼迷心窍，又或许是我真的爱上了他，姐姐的丈夫，南唐的君王。
　　李煜的才情，为我所爱慕。我当时还想，为什么姐姐可以如此幸福，能得到世间最尊贵的男子，也能得到世间最具诗情画意的男子。
　　直到姐姐因我二人之事的暴露而病逝归天，我终于懂了，哪怕是再尊贵，哪怕是再具有才情，无情才是最可怕的。
　　以前，他们是神仙眷侣，亦是知己，亦是夫妻。不知人间情爱的我，很是羡慕。殊不知，若干年后的我，也可以拥有那个双瞳俊美男子。
　　李煜的懦弱，我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到了这一天，如果还能同他赏花吟诗，那是大错特错。
　　我以色侍赵匡义，来换取我二人的苟且偷生。南唐早已灭亡，身为南唐的国君和国母，我觉得我们应该以死谢罪。
　　但我们谁也没有点破那层纸，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死亡。因为赵匡义不让我们死。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想要得到。赵匡义的几番临幸，已令我反感。
　　我想起在南唐宫苑里吟诗作画的场景，兀自流泪。我很想回到以前。
　　李煜是一个薄情之人。
　　梨花树下，他和姐姐相对而坐，姐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经常躲在树后面看着姐姐和他欢声笑语，十三四岁的我什么也不懂，却因为他的笑而感到开心，比自己遇到了开心事一般开心。
　　他偶尔会停驻在我的身旁，矮身看我，或问候几句。我总是被姐姐拉到身后。姐姐说，薇儿还小，不懂得行礼也是情有可原，皇上不要责怪她。
　　姐姐无疑和他是极为恩爱的。这也是后来我一直想不透的心病，明明深爱着姐姐的他为何要在姐姐病重的期间与我厮混。我想不到一个更公平的词语来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入夏时节，我最爱脱鞋前行。仍记得那夜微凉，石阶光滑，似能倒映月色，我一手提着鞋子，缓步踩在冰冷的石板。或许在他人看来我是无聊取乐，而实际上，我是在等一个人。等得无聊了，我便用“冰冷”来清醒自己。
　　这个时候，他就会出现。夜色里，他便服着身，不似朝堂上般严厉。每次上完朝，他总会发脾气。他说他不想当皇帝。
　　姐姐温柔如水，她开解他，到最后，他二人情比金坚的信任，化为乌有，李煜说姐姐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而此时的我，成了他倾诉苦水的对象。我似懂非懂地听着。
　　姐姐得知我和他的私情，病上加病，一命呼呜。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姐姐忘却在了脑后。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里，我高兴，快乐。却再也抵达不了内心深处。欢笑的同时，我会掉眼泪。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他会不会像对姐姐那般对我？
　　我可能会是下一个姐姐。
　　过去，他的心里住着姐姐；现在，他的心里爱着我；将来，他的心又会是属于谁？我时常一个人暗暗地想着。
　　我被封为“小周后”，自此与他伉俪情深，过了一段我从前羡慕不已的神仙眷侣般的惬意生活。
　　大宋灭掉蜀国，下一个便会是南唐。李煜空有满腹诗情，却没有一个帝王的策略。这一场战争，胜负分明。
　　我二人被大宋所擒，押入宋朝宫殿。宋朝皇帝并没有当即处决我们的打算，遂置了别苑与我们居住。
　　但赵匡义的“行幸”，使我明白，他不杀我们的真正原因。
　　第一次临幸，是我最痛苦的经历。从宋宫回到别苑，我怒火中烧，把一腔仇恨全发泄在了李煜的身上，他只是默默地流泪，不知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我。
　　等哭累了，我便去沐浴，一个人躲在浴桶里哭。试图洗掉身上不干净的东西，可是怎么也擦不掉。
　　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李煜抱着我，无论我如何挣扎，他也不放开我，他不让我死。哪怕是生不如死，他也要我和他在一起。这是世间最残忍的强迫，不是爱。
　　尔后，我频繁被召临幸，渐渐地，我也不抵触了，既然是改不掉的命，我反抗也没有多大用处。索性我随遇而安。
　　但我和他的争吵却从来没有间断过，我恨赵匡义，可更恨的人是他，我的夫君——李煜。
　　他给过我最美好的时光，也给了我最惨痛的记忆。我不可能再义无反顾的爱着他。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
　　七夕那晚，京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在南唐，每逢七夕佳节，我都会和他赏月作诗，过的不是君王枯燥的日子，而是诗人般闲情逸致的生活。
　　坐在轿子里，我捧着脸大哭起来。今夜是最后一次了。
　　如我所思，李煜对月饮酒，早已喝下几盅，他喝闷酒。听侍候我们的仆人说，每当我去侍寝时，他都会这样，喝得烂醉。
　　光影下的剪影，模糊不清。他对我的那份情感，到底是真还是假？
　　这一次，我没有同他争吵。吵累了，我也该休息了。他愧对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在他心里，其实比我更难过。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那夜，李煜逝世在我二人居住的别苑中，桌上摆放他最后写下的一首词。
　　我念着那首词，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李煜走后不久，我也病逝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