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妾》步不苏

4、花蕊夫人

　　她们都说，我的夫君死了。
　　深宫里的秋天是冷进骨子里的，秋雨缠绵，缠住了灰蒙蒙的深秋。我想起那年和夫君在蜀国的孟家宫苑赏菊花，有白的，有黄的，虽然傲霜而开，可惜看在我的眼里，似乎预示着什么，我突然望着满苑的菊花哭了起来。
　　夫君没有看到我的眼泪，他微笑着看着迎风而舞的菊花，满意地点了点头。
　　凡是我喜欢的东西，他都想尽方法为我办到。他是蜀国的君王，天下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我沉浸在他给我的爱护里，从来没想过今后会发生什么。
　　我的夫君，他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我最爱堂皇富丽的牡丹花，它是百花之首，我爱着它带给我的虚荣。
　　身为蜀国的贵妃娘娘，我理应得到君王的宠爱，所以那时候的我，过得安逸，甚至有点为所欲为，蜀国的臣民都称我为“花蕊夫人”，对于这个称呼，我很是满意。我自由放纵的一生里，除了赏花，还背负着让君王荒废朝政的骂名。
　　乱世当中，得夫如此，我欲何求？
　　孟昶不是好君王，但一定是好丈夫，只是我二人生不逢时。如果他不是蜀国的皇帝，如果我不是那个酷爱牡丹的花蕊夫人，我二人仅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一对夫妻，那该有多好。

　　蜀国败在新建起的政权手里，宋朝皇帝赵匡胤俘虏了蜀国的臣民。民不聊生，荒草丛生，背井离乡的百姓们终于看见了福音。宋朝统一天下，我被强行带进宋朝宫殿，做了宋朝皇帝的妃子。
　　我的夫君孟昶死在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自宋兵冲进蜀国皇宫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也没见到我的夫君。
　　赵匡胤许诺过我，只要我服侍好了他，我就可以见到我的夫君。孟昶得了重病，仍关在潮湿的地牢里，生不如死。他以前是君王，就算如今不是了，也不要这般对待他！
　　我低声下气，行大宋礼仪，叩拜了赵匡胤，不得不说他是一位明君。他给了天下臣民的希望，可是给了我绝望。
　　我所求不大，只是想和夫君死在一起。大宋贵妃尊贵的身份，我不要也罢。我只想和孟昶在一起，哪怕是此刻就死。
　　“朕说过，只要你服侍好朕，朕才答应放了他。”赵匡胤抬起我的下巴，从他的眼眸里，我看到欲望。一种征服所有人的欲念，他连天下都征服了，也不差我这一个女人。
　　花蕊夫人的大名，他仰慕已久。他这么跟我说。
　　我没用地大哭起来，以色侍人难道是我逃不掉的宿命？或许是吧，否则为什么我还活得好好的，而我的夫君却生命垂危。
　　那一晚，我服侍了除了夫君以外的另一个男人。与夫君的情义，寸寸逼心，我不会背叛夫君，这只是我救他的方式。

　　宫人替我撑伞走在宫道上，过往来人见了我，屈膝下跪，行礼。在他们眼里，我是如此的尊贵。只有我自己清楚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亡国奴，娘娘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
　　孟昶愿意为我舍弃三千佳丽，而赵匡胤图的是我即将逝去的美色。这是他们的区别，也是我决择的关键。
　　赵匡胤夜夜命我侍寝，对孟昶的事，他只字不提。果然不久后，夫君去世的消息传来。
　　空荡荡地宫殿里，我看到夫君最后的留恋，他说舍不得我。
　　闲来无事的宫人有时聊起孟昶的死，皆说他是被赵匡胤赐毒酒而死。因为赵匡胤想长久的得到我。
　　跪在月下，我企求孟昶带我离开。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过去的相依相偎，真的成了过往。孟昶是恨我的吧，是我对不起他，他给了我美好的过去，而我却给了他绝望的未来。若不是因为我，他不会看重游乐，这样就不会有了后来的亡国国君。
　　擅长作画的我，在孟昶死后唯一能做的，便是凭记忆描下他的风姿。无疑他是俊美的，落笔里，我却毁了他的颜面。我不能让赵匡胤知道，我是在画我过世的夫君。
　　孟昶死了，因为我。我活着，因为他，不能将思念他的情怀放在表面，至他死，我都是如此的狼狈。赵匡胤不允许我祭奠他，我便真的不敢祭奠他。
　　容貌略丑的画像挂在宫殿的正中，几缕清香，一日三次地祭奠他，也算是了结我的歉意。不过我想，我终是命尽于此了。夫君走了，我也不想活得太久，我不可以让他在奈何桥头等得过久。
　　赵匡胤看见那副画像，他没有起疑，只是问我，那是谁。
　　我毕恭毕敬地回答他，那是我家乡的一位张仙人，拜他可以求子嗣。赵匡胤不曾见过夫君几面，所以对夫君的相貌不是特别印象深刻。见我这样说，他也不加追问。

　　来年春天。
　　我害了病，赵匡胤请遍名医，终是没能治好我的病。他不准我自尽，想方设法地监视我，可心病一事，哪怕是大罗神仙，也休想救我脱离苦海。我心意已决，只盼早日见到我那过世的夫君。
　　天下人都认为，我和孟昶的情意并不真切。孟昶不是君王，我便不会守着他。去年深秋，他的死，证明了他们所有人的猜测。纷纷道我是绝情之人。
　　我的心何尝不痛，想死却死不了，比服毒自杀时的痛还要锥心。
　　我对赵匡胤说，让我死，活着是折磨我，既然你想折磨我，已经够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赵匡胤沉痛地点头，他离开后，我拒绝吃药，宫人不敢拦我。终于夏至时节，垂死挣扎的我，断了气，一段噬心磨骨的往事，终是啃得一干二净。
　　花蕊夫人的传说，其实并非美扬天下那般美妙，相反痛苦不堪。死了，什么都没了，此生，我心足矣。
　　赵匡胤曾说爱慕我，我想，那不过是每一个皇帝的占有欲。在我的心里，只有我的夫君孟昶是真心待我的，是我毁了他。若是来生他不想再见我，我无怨无悔。若是没有我，他或许会是一位好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