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身世 ...
-
蕲夫子说服人的态度，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他把黎青青带到黎老爷子面前，然后言简意赅的说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但是我对她做了承诺，所以收起你的那些个臭规矩吧。”
黎老爷子正坐在蕲夫子房间的蒲团上，听着这话吃了一惊，有些急急的张口道，“当年我可是发过誓，岂可轻毁？”
“发誓若是真能被人一丝不苟的遵守，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蕲夫子冷笑了一声，然后将着黎青青往前一堆，“有事情你们爷俩自己商量吧，不过我答应过这孩子为她撑腰，所以你别动什么心思。”
“强扭的瓜不甜。”蕲夫子丢下了这句话，这才走到了隔壁，将着空间留给他们爷孙俩。
**
黎老爷子这些天过的不大好，这是黎青青看到爷爷的第一反应。
他原本就瘦，这些天更瘦了，头发枯黄，皮肤灰黄，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看到黎青青，原本是想要为她的不告而别而发怒的，但是他又担心他的行为会再度激走黎青青，所以又忐忑不安的不敢张口
黎青青坐在黎老爷子对面的蒲团上，看着他纠结的表情，想了想主动开口，“对不起，连夜出逃是我不对，这些天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黎青青的主动张口，让黎老爷子明显松了口气，他面部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像是个普通的祖父，甚至还带着几分温柔，“在外头很辛苦吧？还是回到家里的好。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这里，我们就继续住在村里好了，我……”
“不是这个问题。”黎青青见着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只能自己张口，“你应该知道我的想法的，我希望学习如何建造房子，也希望自己以后能从事这一行。”
“我什么都能答应你，除了这个。”黎老爷子动了动嘴，最后却只说出这句话。
黎青青听着这话，抬头看着他，最后也说了同样的话，“我什么要求都没有，除了这个。”
“不能换个吗？你还这么的小，”黎老爷子有些痛苦的比划着，甚至是有些低三下四的垦求着黎青青，“以后也会改了主意说不定”。
“能告诉我原因吗？”黎青青想了想，换了个折中的方式。
反正她是不可能改变想法的，所以只能问清楚缘由，然后对症下药，指望老爷子改变想法了。
黎老爷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好吧，也是时候让你知道这些事了。”
**
黎老爷子讲的故事很长，但是总结起来却很简单。不出黎青青所料，他的确是建筑世家出身，在前朝甚至官居大匠之职，专门负责营造皇家宫殿，行宫，陵墓。
这世上能被称为世家的家族都不简单，黎老爷子虽然行的是工匠之举，却也是文人出身，所以社会地位并不低，并不能等同于工匠视之。
简单的说，营造一事可以算作他的家学，他家族中多半人都擅长建筑，但他们在社会地位上却还是文人世家，仍然跟其它的世家子弟一样，宴饮游乐，与文豪为友，拜名名士为师。
黎老爷子的人生前四十岁，过的一片春风得意。位居高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又深受皇帝宠幸，日子过得繁花似锦。但坏就坏在，得意二子。
黎老爷子虽然是世家子，但对政治一无热情，二无天赋，就因为如此，所以反而不会遭到皇帝猜忌，所以仕途一帆风顺。他是皇帝看着长大的，对着他既像子侄，又是忘年交。他们在绘画书法建筑上有许多共同语言，所以黎老爷子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极大支持，宫殿高楼一座座拔地而起。
“我那时太年轻了，所以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连绵不绝的宫殿对着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沉醉在自己的创作中，只想做出巧夺天工，超越于历史上记载的高台大厦，却忘记了土地上的百姓。我的老师曾经来找过我，被我狡辩的用忠于职责而推脱了。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是怕了，我不敢违逆皇帝的要求，而那是我此生所做的唯一一件，也是最后一件错事。”黎老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却仍然情不自禁的内流满面。
黎青青很理解他，他是个好人，甚至是有点软弱的人，从跟着孙女的对峙中就可以看出，他就算是在朝为臣，也不可能是魏征那种谏臣。
他的前半生大约太顺遂，所以有些天真，也有些软弱。当又有一项他设计的大工程被皇帝批准了之后，所要耗去的金钱已经超越了国家的三年收入时，他的老师，当世的名士，也是当朝宰相，一位文学和人品都足以进太庙的老者让他上奏折请辞，说这栋高台无法建立时，他害怕皇帝会生气，所以没有同意。
失望的老者并没有责怪他，而是选择了继续抗争，带着百官伏阙，最终导致天子震怒，被当场杖毙。
这个加速了一代皇朝的陨落，他的老师是最后的中流砥柱，当着这位可敬的老者因为直言劝谏被杀后，朝堂中再无人敢劝谏昏君。有识之士纷纷辞官归隐，而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的死亡，也让更多人起了愤慨。
那个时候黎老爷子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在助纣为虐了，可是面对越发残暴的皇帝，他根本不敢说出“不”字。他看到自己坐在一架失控的马车上，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后来，为了远离京城的漩涡中心，他主动请求去修建皇陵，当那座举世无双的陵墓还没有修建好之后，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就已经爆发。偌大的王朝摧枯拉朽的在几个月内覆亡，他修建的陵墓根本就没派上用处。他放掉了那些原本要被杀掉的匠人，但没想到自己也因为这心慈之举而被匠人们救起来，被带到了南方。
“破城之日，城中的勋贵世家都被乱民屠戮一空，你父亲是因为当时得病去城郊庄子修养，才躲过一劫。不过对此事，我也没有什么恨的。我想这大概是我作孽太多的报应吧，太多人因为徭役税收而死，他们家破人亡，作为罪魁祸首的我，又怎么父子子孝，家庭和顺呢？”黎老爷子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只是可惜了你父亲，他真的是个很孝顺，很有天分的孩子。五岁就会背营造经，七岁的时候就带着家将们自己做了个亭子送我，他，他……他后来因为受到太大惊吓，在南迁之后，活了没几年就死了，只留下了你给我……”
说起爱子的身亡，黎老爷子翻来复起的只有几句话，“我只恨为什么当年死去的不是我，而是他呢。我一生作恶多端，可他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害死过。他还时常劝我早日辞官归乡，一家人平安度日……如果我胆子再大点，或许我们早就离开京师了，就不会遇到那一幕人间惨剧……”
黎青青早就知道自己父母双亡有故事，却不知道竟然惨烈如此。怪不得黎老爷子整日都是醉醺醺的，换了任何一个人的话，老年遭遇丧子灭族之痛，除了借酒浇愁之外，还能做什么？
“陛下虽然是昏君，但却待我不薄，我不能随他去死，从君臣关系上说是不忠君。而父母妻儿，亲朋故旧，因我而死之人诸多，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我又是不孝不慈，不仁不善之人。”黎老爷子看着黎青青，泪眼婆娑的说道，“所以我带你出来的那天起，就发誓抛却以前的一切，不在碰营建之道，也不令家中子孙走上此途。”
“故事很感人，”黎青青点了点头，然后坚定的对着黎老爷子说道，“但请恕我不能接受。”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身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