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娘》洛浮

18、夫子

　　这个地方，是黎青青一早来的时候就发现的。
　　当初她多望了两眼，是在这个季节，地上一般都被晒得硬干硬干的，根本留不下任何脚印，所以有脚印的地方就十分引人注目了。
　　不过因为那个脚印靠近墙边，有菜地遮挡着，如果不是他们刚才从哪里过，她也发现不了。
　　原本只是好奇多瞅了两眼，却没想到竟然能帮到阿灿。
　　阿灿离着那些人不远，他跑进来的是，追着他的乡民们不可能没看到。所以与其说什么没来过，不如造出一个“他来了又跑走”的假象，还更为可靠些。

　　果然，众人看了那个脚印之后，都认为阿灿翻墙走了，于是变聒噪着要赶紧去那边追。就在他们要走时，忽然又有人出声，“咦，这两个孩子眼生，不是我们村里的，是从哪儿跑来的？”
　　要走的人全部站住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朝着她们看过来，连黎青青都感觉到了压力。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一般来说，小孩子的话是不容易被人怀疑的，因为她们太小了，还没有学会说谎的技能。
　　但是，这不排除他们被大人教着说谎的可能。
　　如果不是本村的孩子，这些乡民们对她们的信任便低了许多，更别提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所以很快就有人叫嚷道，“她们会不会跟那贼人是一伙的？”
　　这个疑问发出之后，大家都不动了，纷纷用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赵小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本能的就朝着黎青青背后缩。

　　就在黎青青绞尽脑汁的想着借口时，忽然听到阶梯上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黎青青闻声望去，只见这台阶上站着一个老头子，就是刚才在屋里头教孩子们认字的夫子。
　　他年纪很大了，看上去跟黎青青的爷爷差不多，不过跟总是脏兮兮的爷爷不同，他整个人都很干净，无论是白色的胡子，还是深深的粗麻衣服，都显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黎青青从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判断，这人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要不然头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皱纹了。
　　严肃什么的，换句话说就是……十分的不好惹。

　　果然，他一张口，院中立刻安静了下来，黎青青察觉到不少人都悄悄的将着武器藏在了背后，有些畏惧的看着他。
　　他皱着眉不悦的看着乱嚷嚷的小院，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蕲，蕲夫子，”领头的少年尴尬的朝着他拱了拱手，然后小声辩解道，“有贼人入了村子，我，我们疑心他逃入了学堂，所以才，才来抓贼的。”
　　他的声音在蕲夫子的注视下，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含在嘴里头说的，连着离得他很近的黎青青都没听清。

　　“我说过什么？”蕲夫子站在台阶上，倨傲的说道。他说话的口音很特别，跟着乡民们相似却又不大同，要仔细让黎青青形容的话，那就是这个老头子跟村民的对话，就像是后世有人用一口非常标准的播音腔跟一堆农民说话一样。
　　这个场面其实很违和，但是因为蕲夫子身上散发的气势太强，所以没有一个人敢笑。哪怕这些追来的农人们各个都比蕲夫子身高力壮，但却各个都缩着脖子，仿佛小鸡仔一般的听他训话。

　　蕲夫子是个非常不讲理的老头子，其顽固程度跟着黎青青的爷爷差不多，这让黎青青怀疑天下老头子是不是都是这个德行。他站在台阶上，中气十足的用十分文雅的遣词造句将着跑到小院里来的壮汉们全部骂了一刻钟，然后才严厉的听着他们问道，“现在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知道，我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为首的小伙子哭丧着脸说道，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他身后的人也都纷纷逃过一劫的嘴脸，将着小院中被他们冲撞的东西全部恢复原样之后，面朝着蕲夫子，用后退的姿势走出了小院。

　　黎青青看着所有人都走了，赶紧扯了扯赵小胖，学着那些人的姿势，打算浑水摸鱼的溜出去。
　　她原本以为乡间的夫子都是好对付的，毕竟见过那么多顽童戏塾师的，知道仗着身材矮小动作灵活，他们从着塾师中逃脱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如今见了老爷子一个人吼退了一帮人，她知道自己误把霸王龙当小绵羊了，于是赶紧撤退。
　　但是没想到，她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高冷的声音，“你们两个留下。”
　　黎青青回头，看到蕲夫子站在台阶上，目光如炬的指着她跟赵小胖，顿时就觉得前途一片黯淡。
　　这感觉就跟以前逃课被教导主任抓一样。
　　周围的人听到这句话，纷纷朝着黎青青两人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接着撤退的脚步更加快了，一分钟之后小院里就只留下他们两个小豆丁了。

　　“你们俩跟我来。”蕲夫子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背着手上了台阶，一点儿都不担心黎青青跟赵小胖两个人逃走。
　　赵小胖不知所措的看着黎青青，黎青青叹了口气，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跟着蕲夫子的步伐走了上去。

　　村中的乡塾不大，但却是少见的台阁建筑，底座是用土垒成的，在着土上有着木板拼成的走廊，廊下放着五颜六色的鞋子，估计是学生们的。其中最大的一双洗的发白的黑布鞋，应该是蕲夫子的。
　　黎青青上了台阶，见着自己一脚下去就是个黑色的脚印，想了想坐在台阶上将着脚上的泥巴蹭掉，然后拿着裤子擦了擦，确定踩上去不会有痕迹之后，这才走上了台阶。

　　没鞋这件事，自从说了之后，爷爷第二天就给她带了双回来。不过老人家的审美很有问题，竟然给泥猴子一般的她带来了一双粉红色的还带着绣花的绸缎鞋子。
　　黎青青拿到那双鞋之后，终于明白乡下穷孩子为什么拿到鞋都舍不得穿藏在怀里了。因为根本没办法穿好不好！
　　这双鞋跟她整个人的画风不符就不说了，她浑身都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这鞋子一穿上根本就成了耍猴的。关键是她成天都是在村里的烂泥地跑，这种好看却脆弱的鞋子，穿不到两天就会烂掉，对于一双写满“我很贵”的鞋子，她怎么可能这样糟蹋！

　　所以黎青青就算是有了鞋，也是成天把鞋揣在怀里，然后赤着脚四处跑的。这种跟小礼服一样的东西，根本不合适日常使用，反正她现在也赤脚惯了，在天不冷的情况下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个问题，那就是她的脚跟乡下小孩一样，都是脏兮兮的。
　　平时不觉得什么，但是如今一踏上人家干干净净的地板，她立刻就自惭形愧了起来。

　　黎青青自己擦干净了脚，然后又站在那里让着赵小胖把脚弄干净。赵小胖当然也有鞋，但是他纯粹是野惯了不爱穿，所以鞋也是揣在怀里的。
　　两个人擦干净脚之后，在着一片读书声的伴奏中，拘谨的随着蕲夫子一起，走到了教舍旁边的耳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