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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天涯无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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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我和凌渊都离开万生宫时,棘栗没少伤心过。我安慰他若他真是师父,无论在哪儿他都能心系六界恩泽苍生,皮囊不过是魂魄寄居的地方,只要他活得好身在哪儿又有多大关系,我们实在不该纠结他要离开这儿前往那儿这种问题,指不定他那天想起了一切,就颠颠的回来了。
棘栗渐渐地想通了些,虽没有整日愁苦的以泪洗面,但还是将万生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以当他看到我和凌渊一起踏进万生宫宫门时,那震撼与惊喜只让人错觉快要成亲的人是他。
万生宫的杏树是棵万年老杏树,八千年前历了劫修得仙身,坐化成一个眉目精致清秀俊朗的少年模样,取名时杏。当年我在万生宫的时候,没少爬上树去摘杏儿吃,不仅我吃,还用这杏子贿赂了我的一众狐朋狗友,所以他的恩情我都记着。在他飞升历劫时我也给了他不少丹药,渡了两百年修为给他,他安然度过劫数,对我便越发尊敬敬仰,见了面总拱手做个揖唤声“娘娘”。
我私心的认为他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对他很是喜欢。
时杏将一篮杏子递给我,神色犹豫欲言又止,我接过篮子,看了看杏子,果真是个个饱满多汁皮嫩肉甜,我很满意,边问道:“你可是有话跟我说?”
“小仙本不该打探娘娘的私事,只是还是免不了担心。”时杏好看的剑眉紧蹙“娘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还会常来万生宫么?”
我默了一下,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你也不必操心这些事。唔,我算了算你飞升上仙的劫数就快来了,可有要我帮忙的。”
“不用不用。”时杏忙摆摆手,说:“当年承了娘娘如此大的恩情尚且无以为报,此番怎敢再劳娘娘烦心。小仙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应无大碍。”
我点点头:“如此便好,那我走了。”
我将杏子一个个洗净,高兴的提着一篮子杏儿去找凌渊,找了半天在湖心的白檀木六角凉亭中找到他。他失神靠在凉亭柱子上望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并着自己刚沏的一壶茶和从厨房里端的两碟子点心将杏子放在石桌上,矮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自你醒来之后都没有尝过万生宫杏儿的味道,当年你说整个六界都没有比这里更好的杏子,后来我尝过许多地方不同种类的杏子,果真如你所说,都远比不上这里的。今早我找时杏要了一篮来,你要不要尝尝?”
凌渊自我对面的石凳坐下,看了眼杏子却没有动。我疑惑道:“你不会要我给你削皮吧?”
“不用”凌渊眉尖有一丝笑意,拿了个杏子打量起来,说:“万生宫仙泽浑厚,养出的杏子自是万分讨喜。”
我到了一杯茶给他,自己又到了一杯,浅抿了一口:“时间过得真快,连万生宫的杏树都已经飞升为仙了,我记得当年我刚来万生宫的时候,他还是棵还无意识的树呢。你知道么?时杏长得,唔,着实有些好看。不过你放心,他远不如你好看。”
凌渊嘴角抽了抽,茶杯氤氲起的袅袅热气似乎让他有一丝脸红。“皮相之事纠结不得,法相皆是虚像罢了。”
说的有理,跟我一直想的差不了多少,但话头不能就这么断了啊,我想了想又说:“虽是虚像,不过若是长得好看着自然也更为赏心悦目呀。你还没有见过我妹妹拂弦吧,那才真真是个妙人。”
“我见过”凌渊平淡的说,我却一愣,愕然道:“你何时见过?”
“她来找过我,和朝岚一起。”凌渊依旧语气平平,但眼中却划过一丝黯然。我心中一抽,怔怔的看着他,好半响才问道:“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告诉我”凌渊目光沉了沉“让我不要毁了你。”
我错愕的想,这话何解,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三七二十一,就放过了对他说:“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们一向爱瞎□□的心。”
凌渊看着我,没点头也没答话,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我端着茶杯呵呵干笑了两声装着喝茶。去找凌渊定是拂弦的主意,朝岚怕是被拂弦缠的没奈何了,才答应随同前往,他们这是给凌渊来了个劝道?
“对了,你还没有真正的听过我弹琴吧?他们都说我弹琴很好的,之前我一直想弹给你听的,我现在弹给你听好不好?”
凌渊点点头,终于没有再看穿一切的凝望着我。
现在也不是讲究抚琴之前焚香沐浴清心忘俗的时候,我素来生活过的粗,大都是情之所起便翩然抚琴,不做那么多花架子。是以幻出一把七弦琴搁在石桌上,调好了音便抚了起来。
待我洋洋洒洒畅快淋漓弹完之后,笑盈盈的看着凌渊:“我弹得如何?”
凌渊没有看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说:“谁若能得你琴音相伴一生,怕是死也瞑目了。”
我几乎脱口而出我愿用琴音来伴你一生,你可愿回到我的身边,但话在嘴边打了个圈又吞咽回肚子里。我收了琴笑道:“你谬赞了,你这样说以后我定不会再努力提升,你的罪过可就大了。本来我一直信奉的是活到老学到老呢?”
“你的琴音再找不出能出其右的。”他顿了顿,“只是怕没几个人承得起你那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感情波折,他们都不配你为他们抚琴。”
是的,谁都不配,我的琴只为一人弹。当年师父在时,我的琴总弹得欠缺些什么,是真真的不好,师父说那是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贪嗔痴恋生死劫难。这些年我一直在练习,我希望在他回来时我能够弹出最好听的曲子给他听,告诉他这些年我所有的悲欢离合,我对他的爱与思念。现在我的琴终于弹得很好听了,可是他再也不用我为他抚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不在的时间里发生的故事。
我的眼睛有些涩涩的,我揉了揉眼,说:“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你呢?”
“我再坐坐,吃得多了消消食。”
凌渊看了看我,嘴开阖着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最后只吐出一句“更深露重,你也早些回去罢。”
我说:“好”
凌渊转身离去,走了两步我急忙拉住他的手,将篮子递到他手里“你都没有吃,尝尝吧,味道还是不错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接过篮子举步离开。我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中钝钝的痛,还有紧紧笼罩着我的怅然若失,他明明在我身边,我却一丝也感觉不到温暖与安全,这是为何?
接下来几日凌渊跟我一起下棋种花制香等等,偶尔做两道小菜和我浅酌几杯,陪我陪的十分尽心。我们都刻意不去提起他的往事以及他的婚事,我们就像成亲多年的夫妻一般平静安宁的度日,一如当年我和师父相依相伴的日子。这就像偷来的幸福,我想要把每一刻都拉长来度过,我多么希望时间停止,只有我知道每晚我都会害怕心痛的睡不着,我不敢睡去,这样我就不会害怕美梦醒来的绝望与痛苦。
今日师父书房外的梨花开得格外的好,我本陪着师父看书的,他看一本深涩难坳的佛经,而我在看一本戏本子。但看着看着思绪就飘到很远的地方了,待我回过神来,头发衣衫上都落了许多梨花瓣。在窗边的软榻上躺了许久身子有些僵硬,刚想动一动手脚,凌渊却轻声道:“先别动,还有两笔就画完了。”
我立马停住了自己有些麻了的手维持原样,心中疑惑他在做什么。过了片刻凌渊开口:“画好了,你快活动活动,别身体僵麻了。”
我动了动胳膊腿,信步走到书桌前看他的劳动成果。看了一眼,我便浑身僵住,就像一桶冰水从头淋下来,浑身冷的发疼。
画中女子躺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执一书卷,微微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墨色的发丝和青色的衣衫上落了雪白的花瓣,画上女子相貌长的极好。这都不是震撼我的事。
真正让我惊痛的是,画中女子的额间竟有似血一般鲜红的凤尾兰花钿,殷红精致的凤尾兰给女子倾城绝世的容色平添了几分妩媚惑人。
我活了大把年纪,却从未自己在自己额间画过花钿,更别说是凤尾兰的花钿。我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为何要画这花钿?”
凌渊凝眉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应该有的,待我回神时,这花钿已是在你额间了。这样不好看么?”
曾经也有一个人,在为我画丹青时会在我的额间画上凤尾兰的花钿,他说总觉得我本该如此,这样更衬得上我的好相貌。他甚至曾亲手为我画过那殷红惑人的花朵,那些往事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凌渊说他不是我师父,可这些事他却潜意识里记得,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以前的习惯,这又是为什么?
有人相信现在,有人相信未来,有人相信幻境,有人相信现实。而你,你究竟相信的是什么,亦或是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相信?凌渊,你沉溺于自己编织的世界,你固执地认为你和我从前无任何关系,可是你明明知道即使你不愿相信,有些事在那儿便始终在那儿,无论你信不信,不曾磨灭,不曾消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掌心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平静道:“凌渊,够了,你欠我的都已经还尽了,我不要你再陪我了,你回去吧。”
凌渊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脸上瞬间变得血色全无,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初,“还有四日才满十日,十日后我再离开罢。”
我突然愤怒的冲他大吼:“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我离你远一点么!我现在遂了你的心愿放你走,你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凌渊拧紧了眉头,双手抓住我的胳膊,脸上满是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疯狂的冷笑道:“我怎样都不用你管,我再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你马上给我走!”
“你究竟怎么了?!”凌渊眼里的担忧像是要流淌出来,他紧紧抱住我,试图让我冷静下来。我不断挣扎,带着哭腔说:“你们总是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我在不喜欢你们!你们为什么对我那么狠心,那么残忍,你们有心吗?”
敌不过他的力气,我乱动的双手紧紧被他箍在怀里,我没了法子,最后无力的垂下了双手随他去了。
“凌渊,我累了。”我靠在他怀里,疲惫的说:“我再没有力气来爱你了,我放过你,你自由了。”
凌渊身子一震,抱着我的手有一瞬间勒得我生疼。我出了他的怀抱,忍住心中的痛苦平静的说:“以后,你仍是高高在上的尊神帝君,我是东荒的无灵上神,你我之间从此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
凌渊眼里的光芒像是一刹那尽数熄灭,所有的黯然汹涌进他黑色的瞳眸,他毫无血色的唇颤抖,“为何?”
“我说了,我已经累了,我再不愿与你有任何纠缠,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我执着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放手了。”说完我的衣袖擦过他的身体,头也不回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停了下来,说:“你的喜帖即是已送到我鞠陵于天山,到时我如你所愿前去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