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梦罢》殷碎暖

4、第三章

　　很久以后，花间远离了战火烽烟，回到了万花谷。细瘦的指节握着伞柄走在花谷的小径。身旁跑过刚入门嘻嘻哈哈的小师弟小师妹，在路过他身旁时都停下来喊他师兄。他一个个抚摸他们的头顶，突然意识到好像就在那场战争里，他已经中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已是深春初夏，有微风拂过，他看着一旁的晴昼海，那些花儿在风中摇曳，在阳光下像是在发着光。
　　小师弟小师妹们其实有点怕这个师兄，因为他从来不笑，但是也不生气。却也总觉得这个师兄发着呆的时候，像是随时要哭出来。“师兄，你在等谁吗？”一个小花萝大着胆子抓住了他的手。
　　“啊……”他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很快合上了嘴，低头看那个小花萝。
　　“我在，等我的师兄。”他蹲下来，抱起小花萝，“他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大概，很快就回来了吧。”说到这里，他便沉默了，不愿再开口。
　　我在花谷等了一春又一春，晴昼海的花开了又谢，那些出谷的师兄师姐也有陆续回谷的。你曾说过，等到天下大定，战火停息，就回来的。我已经等了许久许久，却总也不见你归来。

　　笔尖吸饱了墨汁，他斟酌着想写些什么，却迟迟没有下笔。
　　“啪嗒——”
　　那滴墨迅速的在纸上晕染开来。他望着那点墨点发呆。
　　“啪嗒——”
　　“啪嗒——”
　　“啪嗒——”
　　写了又怎样呢，收信人在何处？
　　那个小花萝趴在窗口偷偷望着房里师兄，隐隐约约看见他的眼里，似乎藏了万千的星光。
　　她只觉得有些难过，她知道，那个他一直等着的，很厉害很厉害的师兄，是回不来了的。她抹了抹眼泪，抽噎着跑开了。

　　后来小花萝问起花间起那天他重新见到离经时的心情，他思考了许久，最终只是呆愣的说到：“啊……就好像，全世界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到了他。只有他。”

　　离经在一旁眯着眼睛笑，接口道：“嗯，那天他确实愣了很久呢。”说着，像以前一样，轻轻拍了拍花间的头。

　　那天花间依然和前几日一样，照例去苗圃看那些新载种的草药。那只狸花猫还在，围着他打圈，亲昵的蹭着他的裤腿。他蹲下来搔了搔小猫的脖颈，将它抱起来，小心翼翼的穿过苗圃。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照在身上却让人感觉到舒服。花间抱着狸花猫一步步慢腾腾的走着。路上却碰见同门的师兄弟们急匆匆的往出口处跑。

　　花间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们跑去的方向，怀里的狸花猫似乎觉得不太舒服，挣扎着窜了出去，往前跑了几小步，回头冲他喵喵叫了几声。

　　花间似乎是被惊醒了，想到自己应该也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的，于是便也匆忙的跟了上去。

　　原来是从外面送来的受伤的天策将士。以前花谷也接收过一些受伤的将士，但是这一次，人数似乎特别多。

　　花间看着面前这些红色的战袍，倒有几分想念起当年在马嵬驿，师兄救起的那人。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师兄，劳烦你给这名天策士兵包扎一下。”一旁的小师妹忙得不可开交，见花间呆愣着，忙提醒他。

　　“啊……好的。”花间不敢再出神，低头干起了活儿。

　　“叮当……”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声响。金属碰撞的声音……是谁的银心铃吧……

　　“这里有我，你去那边忙吧。”

　　花间整个人都僵硬了……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听见了铃铛声而已，居然已经幻听出了师兄的声音了……

　　“师弟……”

　　幻觉而已。花间这么告诉自己，手上仍是不紧不忙的帮忙包扎。

　　“阿游。”

　　手肘不知被谁捉住了，花间茫然的回过头，待看清了人之后，整个人都呆滞了，手上的绷带也散落了一地。

　　离经好笑的看着花间，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花间没说话，只是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人，他有些颤抖的抓住了离经的肩膀，生怕一眨眼，这个人又不见了。

　　离经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里突然涌出大颗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沾湿两人的衣襟。

　　他伸手抱住了花间，手扶住他的头，轻声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离经有些为难的看着眼前的人，哭的那么惨，叫他不知所措。只能抱着他，细声的哄，不停的重复着：“抱歉，抱歉……”

　　其实这五年里也想着回来看看，或是托人带个信回来。但是转念想想，其实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花谷说是他家，却有那么多人。总想着少了他又何妨，于是狠了心从未透露半点消息。不曾想原来这世间，确实有牵挂他的人。

　　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见到他时的惊讶，连嘴都合不上，随即有些焦急的扑上来，然后就看见那些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看着他哭红的眼，离经倒有点心安，又有点自私的想让他多哭一会儿。有点自豪的想：这个人果然是在意我的。

　　把他从一丁点的小矮子，带在身边，厮磨到他冠礼。从扯着他衣角的豆丁，看着他一点点拔高个子，长成温润的男子。

　　这种莫名的满足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

　　这世上净是些活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从未在意。只有眼前这个人，只觉得让他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处置。想走到哪儿都带着，但又觉得害怕，只觉得想躲了他去。

　　所以他早几年就出了谷，跟随着战火，想让自己忙一点，忘了这些让他手足无措的感情。却不想他到底是寻了他来。

　　这世间万事万物，总该有些东西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比如说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