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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师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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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不知从何而起,弥漫笼罩数条山脉。
雾中一片死寂。
只偶尔有风吹过,带得草木婆娑,又或吹倒将倒未倒的躯壳——被浓雾笼罩的所有生灵,无论是飞禽走兽、草木精怪,还是已经启智化形的小修,此时都安静无声地瘫软着。
这其中相对强大的还有几分生机,更多的则在沉眠中散尽了三魂七魄。魂光如烟霞般自他们身上逸散开来,一丝一缕地散入那雾。
雾,更浓了。
雾中不知道年月。
许是沧海桑田,又或只在一瞬。那本如死水般滞涩的雾突然剧烈扰动起来,就如庞然大物在武海中翻身,又似是谁在安眠中骤然苏醒。浓雾如水滚沸,向着某处疯狂聚拢。
那浓雾便就此摊薄了许多,寻常修士从高空俯瞰,也能够看到那山林间突然开始追逃的两道身影。
云端之上,有神冷眼俯瞰这出笼于薄雾中的默剧。待这变化一出,祂才舒展了长眉,唇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好徒儿。”他倚着驾辇抚掌而笑,“如此,确是配得上与吾做弟子。”
闻言,两侧跟随侍奉的童儿们不觉吃了一惊。
只是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偷眼去看地上的战局——
却见浓雾崩解之处,神光如锁,牢牢束住猎物的肢体,令其无法逃脱。那黑影仍在试图遁逃,雷霆却穷追不舍,十道里总有五六道躲闪不及,被其结结实实地吃下去。
那雾越散越薄,黑影也越劈越淡。
玉微的记忆也随之愈发清晰起来。
真是熟悉气质、熟悉的手段。玉微心中冷笑起来。
看来,这群修士是真的与同盘古最近的他们有些过节——否则,如何解释龙玉苦寻不得的“魔”踪,他们短短数年间就见了三个?
他下手愈发狠了起来。
无妨。
既有联系,擒下拷问便是。左右也不差这片刻时间——虽说龙玉已去追索源头,多一份情报总没坏处。
雷声愈响,电光愈是刺目。
玉微手握神光凝城的锁链的上前,玉清神光透体而出,残余的雾气在双重加持之下愈发淡薄起来,隐约露出其中还在挣扎的黑影和青年藏在雾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再过半刻就好……
玉微心中计算着。
然而就在此时,他手中锁链蓦地一轻,他目标就此凭空消失,如同泡沫遇到轻风,连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玉微瞳孔骤缩。
还不待他作何反应,某种他之前未曾察觉的存在却骤然降临在了他的感知中——他脸色瞬间苍白起来——那是庞大到到令他的神魂都在颤抖的存在。
如天穹,如深渊。
不需任何思考,玉微近乎本能地想要逃离。
然而当他法力充盈在他四肢百骸,他捻指掐诀就要遁走时,却骇然发现自己无论朝向什么方向,准备采取什么手段逃离,那冥冥中的注视仍旧如影随形般追着他。
所有的联结,所有的隐秘都暴露在那视线中——莫说是替身傀儡之类的小把戏,就是他跟通天那与生俱来的元神联系都是如此。
他仿佛被剥夺了法力囚困在孤岛上。
如此孱弱,又如此无助。
玉微咬了咬牙,逼迫自己顶住落在肩头的威压,尝试循着那目光回望过去。
下一刻,他眼前一晕。再定神时,已置身云端。
脚下是云海移涌,之前所在的山脉只剩一片微渺的轮廓。
他身处高空,心却沉入谷底。
他感受不到那两道与生俱来的联系了……
不是身处幻境时被刻意引导感知,下意识忽略存在的那种感受不到,而是仿佛从未存在一样的消失不见,干干净净、彻彻底底。长兄也就罢了,通天……
玉微喉咙发干,不自觉地为那种神魂仿佛被切去一半的空虚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层次存在?
竟能对他影响到这样的地步。
玉微下意识用藏在宽袖里的指尖掐着手心,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没用神识去感知,甚至没敢抬头——他干脆地弯下腰肢,对那目光的来源行礼。
“小子无礼。所行冲撞前辈之处,还乞前辈恕罪。”
“嗯。”
似是带笑的声音应了一声。
那神祇仿佛确实已宽恕了玉微所为,只说,“抬头吧。”祂微微一顿,旋即笑意愈发明显。“来,乖徒。让为师仔细瞧瞧,你也好认认师尊——”
师尊?
纵是玉微十分紧张,也不觉因这个荒诞的称呼而愣了愣。
不过他下一秒就克制住了情绪,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想,相当的乖巧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然后,他因自己看到的景象卡顿了一下。
白云为驾辇,流光做华盖。
前有云童驭风,旁有仙灵撑伞。后方侍儿手托钟罄,肩挽云霞。持灯捧珠者、佩剑相从者,浩浩荡荡竟列出数里之遥。
玉微从未见过这般排场。
哪怕是好友传闻中的龙宫、又或者凤凰与麒麟们的居所能够调遣这般数量的属臣与仆婢,也未有哪位出行时会这样兴师动众——哪怕是修为到了玉微这样的地步,也不可能随便带小修同行。毕竟寻常随从哪里追得上他们的速度?
这般阵仗,除却彰显威仪炫耀实力,玉微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用处。
谁会搞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这位就是搞了。
搞了还让玉微什么都说不出来。
毕竟,别说是这位自身了。就连祂背后的那串随从,他之前也没察觉到一丁点。
玉微艰难地将自己有些发直的目光挪移回华盖之下——身披石青鹤氅的神祇悠然端坐于斯。与他长兄和好友相似的白发垂落在深色的衣服上,银色的眼瞳……
天地骤变。
玉微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微尘世界——时空间的奥秘尽在其中,创造、生长、衍化的轨迹在其中流淌……那是远超出他所理解范畴的“规则”与“道法”的具现。
只是一瞥,就差点让玉微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玉微猛地闭目,冷汗已顺着背脊滑落。
他毫不犹豫地屈膝俯伏,声音平稳,姿态恭顺地礼敬道:“弟子……玉微,拜见师尊。”
只是一个对视,就差点让他沉入道韵溺毙。
他平生从未遇到过如此恐怖的存在,也从没感受到过如此巨大的差距。
这位神祇的存在就如昆仑一般,让他甚至连注视其完整的轮廓都做不到——别说是刚刚、有又或者是出门时候更谨慎一点,当时就切断与长兄、与通天之间的联系了。
玉微怀疑,就算他在发现对方存在的第一时间自爆神魂,这位也能从混乱的天机里摸出头绪,将阿兄和通天从隐秘法阵的庇护里揪出来。
遇到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可犹豫操作的空间吗?
在对方不打算伤及自己底线的前提下,直接任其摆布就是最好的选择。
识时务,总是会令上位者愉悦的。
一股温和的力道将玉微扶了起来。
那神祇噙着微笑说,“既然如此,为师也当将自己的名号与尔所继师承说与你听。”祂指尖轻扣在云辇的扶手上,含笑道。“为师自豪号鸿钧。目下暂居昆仑,忝为其主。”
昆仑?
昆仑……
昆仑!
这个名词自鸿钧口中念出,如同重锤,狠狠擂在玉微的神魂上,让他心头猛地颤抖一下,顿时如同打翻了药台似地五味杂陈。茫然、担忧、愧疚等情绪瞬间翻涌出来,压得玉微几乎喘不过气。
——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鸿钧找上门了。
倘若如此……
龙玉现在如何了?
这不是一场无妄之灾,岂非是他的擅作主张将阿兄与通天置于险境——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好了。”
轻轻的两个字,敲散玉微杂乱的思维,将他强行从中拖出——鸿钧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徒儿。“你心思倒是重。在为你那小友担忧,还是愧疚于牵累了太清上清?”
他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了敲驾辇扶手。
“安心罢。为师与尔等有缘不是虚话,有没有这一遭都会收你们作弟子……虽说你和你那小友确实提醒了为师。不过早日来为师身边修行,于尔等岂非好事?”
“……”
这次玉微没说话。
他敢确定自己无论是表情还是力量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波动,这位刚认的师尊,大约确是有什么法门看透思维——减少思考,多想多错。
鸿钧没跟玉微计较。
他只是不出门,不是真的闭塞无知。
如今收徒一般只会考虑血亲或故旧之后。
有缘?那点子缘分哪里有自己的身家性命重要。一位大能因为轻飘飘的一句“有缘”就来收已经长成的陌生修士为徒——会相信的只有最近几万年间才启智化形的小孩子。
不相信没关系,接到身边慢慢养就是了。
鸿钧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