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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随安很累,几天下来的睡眠严重不足让她感觉耗尽体力。找了处避风的地儿,打算睡会儿。闭了眼,马上又睁开,四周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不远处,一具具尸体还不太规整的摆着,随时传来一连串小孩子的哭声,偶尔有病患的呻吟……
      随安睁着眼,双手抱着腿,将脸埋在膝盖。今晚,又是无星无月。

      秦铁淮站在帐篷外面,他没准备好好休息,帐篷,大概是尤飞准备好的。
      猛然间很想抽支烟,尤飞不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备烟。那玩意儿,他好几年没有碰过。大队长带他的时候告诉过他,不要依赖尼古丁提神!
      其实他没有烟瘾,初进部队,他是侦察兵,这要求保持高度的警惕,烟,自是要求禁止。
      秦铁淮站着,他希望风吹得大点,这样可以冷静思绪。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幕幕显现。当从废墟中刨出一个一个的人时,有的已经晕过去。有的意志力支撑着,出来时,努力的微笑,像是对生命致敬,那一刻,断手断脚都不可惧,最大的幸运是还有一口气。有的出来时,身体冰凉,已经没有救,半点呼吸没有……
      默然间,竟然还想起了陈随安悲恸的双眸。哭着让尤飞救救她的外婆,她说,求求你,救救她……
      用力捏了一把陈随安包扎过的手臂,痛意袭来,才稍稍冷静。
      却又想起她固执的,认真的,严肃的,要帮他包扎的神态。
      秦铁淮见过兄弟间信任的眼神,见过敌人阴狠的对视,见过逃犯挣扎的神色……却没有一种眼眸像她一样,柔柔的,小动物一样,胆怯又坚定。
      后面有人出来,是高参谋,他清楚部队里每一个人走路的节奏。
      高参谋说,你小子,不去休息一会儿,干嘛呢。
      走近,给了秦铁淮一拳。问,怎么,今日不还手了?
      秦铁淮郑重的叫,高参谋!
      高参谋乐呵,看一眼他手上的白纱布。骂了句,孬兵!
      军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尊严!他们可以流血,可以牺牲,但是,不可以做一个孬种!
      闻言,秦铁淮就要动手拆了纱布。高参谋及时制止,笑笑,
      “你就是太叫劲。以后你要有了媳妇儿,也这样的话,还怎么过!”
      秦铁淮不说话,这辈子,他有不有媳妇都是回事,哪里考虑过这么多。他觉得,现在这样,有兄弟,有钟爱的事业,挺好!
      有烟吗?秦铁淮问。
      高参谋拿出一支,将打火机给他,顺便提醒,不要上瘾。
      他回答,不会。
      高参谋是长期给人做思想工作的人,秦铁淮的心思,他哪会看不懂。但是,天灾人祸,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除了尽可能的多挽救生命,其他什么都是扯蛋。
      使劲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你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不要让自己失去冷静。记住,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后进去研究接下来的救援工作去了。

      烟点燃,吸了一口,许久不习惯了,出进肺,呛得秦铁淮咳了两声。看着烟头冒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两手轻轻一摁,灭了。
      不远处,一个小身影蜷缩着,以他裸5.2的视力,看清楚随安没有睡觉。偶尔猛然吹过一阵凉风,小身影就瑟缩一下,将自己搂得更紧。
      若是高参谋在,他大概会过去安慰几句,反正,他对这个熟悉。但他不打算这么做,应该说,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最可能的结果是他会把她弄哭。这句话,不是无凭无据瞎扯,而是他曾经遇到过。一次执行任务,紧急时刻,无法留活口,一枪爆了那人的头,像西瓜炸开一样,西瓜汁流出来。他看了,没有表情,转身的时候,警戒线外一个20来岁的女孩子没有及时撤离,他看过去,已经六神无主。他走了几步,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家里惯着养大的,怕是杀鸡的场面都没见过,这直接杀人的现场,太刺激了。他觉得自己表情挺正常,甚至怕她吓着,一路上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一会儿温柔点,安慰她几句……他走一步,小女孩的表情惊悚一分,最后,他刚说了一个你,小女孩像是活见了鬼,大叫一声,啊!然后跌跌撞撞的跑了。
      小女孩的模样他不记得,但那眼神,他一直没忘,她不是被地上的鲜血吓坏,而是被他吓坏。那一刻,他不是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而是被看做一个杀人怪物,冷血的,怪诞的,可以下手杀了一个和自己构造一样的“人类”。

      每一次天亮,微光照亮每一个人。这既是希望,又是挑战。像狄更斯在《双城记》中所写。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春天一样的希望
      冬天一般的失望
      人们期待亲人的一个电话,告知他们还存在这个世上,要找他们,不需要喝孟婆汤。又开始放弃希望,整整六天了,哪怕没有受伤,好几天没有吃的,没有水喝,人也已经到了极限。
      最初眼神里燃起的期盼一点一点的熄灭,最后化作星星点点,消失在浩瀚的痛苦里,没了希望的痕迹。

      随安是见过柴静一面的,那个短发的女子。举着话筒,穿了双雨靴,被泥泞裹了厚厚一层。她确实像是后来自己剖析自己的时候所说,做到了陈虻教她的,她所做的,不需要个人情感,她只需要将事实报道出来就好。所以,当随安看到她的时候,那个娇小的南方一样的女子,没有流露出任何悲戚,只是固执的拿着话筒,对着受采访的人。不用面对镜头的时候,她看一眼远方,然后深吸一口气。
      争分夺秒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人们自相矛盾着,既希望快点儿过个一月两月,好结束这场毫无预料的悲剧。又心里侥幸,存在着那么点渺茫的希望,芝麻一样,但他们还是愿意去大海里寻觅。

      随安泡好泡面,放了一个卤蛋,感觉时间正好,将碗用废纸垫着。一双皱巴巴的手接了过去。
      随安看着老太太,有七十来岁了,儿子已经丧生,孙子没有消息,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的眼睛不好,几乎全瞎。
      “妞妞,有我家大牛的消息了吗?他才刚结婚,是有喜气的……”老太太吃到一半,突然开口。眼神看不到,努力的寻找随安所在的方向。
      随安听着,张了口,想说,放心,他肯定会没事!看着老太太期盼的眼神,那样一个风烛惨年的老人,唯独不能看见的双眼眼神明亮,嘴边的谎言无法再说。随安转身,想去看看小超,他该换药了。
      抬眸,秦铁淮正怔怔的看着他。
      随安点点头,秦铁淮没有说话。
      走了几步,随安视线里出现他手臂上早被染成黄黑色的纱布,看样子是这几天一直没有换。
      “秦铁淮,换药。”他的眼神亮亮的,大概是又有生命被救出来。表情中有一丝疑惑,看着她,带点儿迷茫。随安抬过他的手,兀自想着,若是余年在,她肯定被解放军同志萌晕了过去。
      这一次,秦铁淮绝对是服从命令的,一点儿没有挣扎,由着她用剪刀剪开手臂上的纱布,在涂上药,最后,用洁白的纱布包好。
      秦铁淮低了视线,看着她忙碌的手,她的手因为要为病人包扎,所以尽量保持干净。有一股淡淡的酒精味儿。细长的,白软的,大小只有他手的一半大。手背上有几个口子,粉红粉红,已经结痂。秦铁淮突然生出一股子怪诞的想法,她的手,捏起来是不是和他的不一样?不是那种粗糙的,有着厚茧的,甚至坚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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