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蛇》ranana

5、3（上）

　　3.（上）

　　一道银色的闪电击破窗户，砸落在乔治·格林脚边，那闪电引起许多白色的烟雾，烟雾中隐约现出一个人的轮廓，乔治并未有所动作，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板。

　　“赫伯特。”一声呼唤从乔治身边传来，乔治瞥了眼闪电落脚的地方，白色的烟雾已经完全散开，露出了那闪电的真身——一个男人。男人穿了身条纹西装，外头披了件黑色的斗篷，他的年龄不好推测，个子很高，一头黑发。他如乔治一般纤瘦，但较之乔治，他的长相要更柔和些，眼角略微下垂，看上去容易亲近。可他的双眼却叫人不安，黑色的瞳孔与一般人大相径庭，这黑色更为剔透，倘若将人的眼睛比作湖水，那他的双眼就是一潭黑色却透明的湖，这一眼能望穿的湖底是颗竖起的瞳仁，他看人时瞳仁一翕一合，与野兽在密林中窥伺猎物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银星。”乔治走开了，他吹灭了烛台上的蜡烛，银星似是那个男人的名讳，他在黑暗中冲乔治颔首，开腔应下：“是的，是我。”

　　乔治拉起床上的毛毯裹在身上说：“如果真的是你，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乔治。”

　　银星哈哈笑了，他点上了被乔治熄灭的蜡烛，这让乔治感到些许不快，扭过头露出了嫌恶的眼神。银星自说自话地拉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他搓着手掌看乔治落在床后墙壁上的影子，那影子有些扁，像一头卧下的独角兽。银星说：“你今天没有穿皮囊就出门了？”

　　乔治点了点头，银星看着他，一板一眼地说教起来：“这可不好，你没有穿皮囊又不想被阳光杀死，那就只能将首领藏在影子里带出门，可这会让首领变得十分虚弱，这件事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乔治斜眼看他，冷声说道：“三年前我们在洛杉矶郊外订下的誓约里说只要我一天不猎杀任何人类，你们就不能进入洛杉矶，这件事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银星摸了下脖子，眼神变得狡猾，他说道：“当然不需要，可你动手了，这事你不记得了？要不然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早就被违背誓约的火焰烧的连灰都不剩了，至于那个被你杀了的可怜人，他是一个私家侦探，我没说错吧？”

　　乔治辩解：“这是为了保护你们的首领！那家伙叫出了我的名字，换作是你，你愿意冒着首领的藏身处被知道的危险放他离开吗？”

　　银星摇动手指，他称乔治的辩解为诡辩：“不，你不是我，你一点都不介意首领的死活，赫伯特，首领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共生的系统，可我们都知道你早就不想活了，你活够了，你来好莱坞，你还想走到聚光灯下面……你成名之后打算怎么避开那些影迷，那些小报记者去找人给你暖你的皮囊，你成名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打算怎么和别人解释你永远不会变老的长相，还是那时候你已经又换了张皮囊，又成为了另一个明日之星，就算这一点你能克服，那首领呢？你打算把他关在地下室还是重新为他修建一座密室？你平时是不是都把他关在那间又臭又小的储藏室？看在莉莉丝的份上，赫伯特，那是我们蛇族的首领！！他能吞下一整颗地球！如果你真的为他考虑过，根本就不会想当明星！这念头从根本上就不该存在！”

　　银星说了一通，到后来已然演变成了对乔治的控诉，乔治不以为然，脸上看不到一丝愧疚，他点头说：“是，我没为他考虑过，我杀人是因为我讨厌那个名字被人叫出来，即便这样做会违背誓约我也下手了，就是讨厌到这种程度。

　　“至于想当明星的事，或许大家都该来好莱坞，我们都是多么完美的表演者，披上别人的皮囊扮演了一个又一个人，你演过美国总统吗银星？”

　　乔治突然用谨慎的眼光打量起了面前的银星，他看到他脖子上那被黑发盖住一个角的银色星星，乔治说道：“告诉我，你今天是因为什么没有穿皮囊。”

　　“你变迟钝了，赫伯特。”银星恢复了平静，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赫伯特”称呼乔治，这让乔治大为光火，但他没有发作，他压抑着脸上显而易见的怒火，只是注视银星的眼神变得更为锋利，冰冷。银星问他：“怎么了，你的顽固派血统又在发作了？”

　　乔治说，嘴角翘起，带上了一抹轻笑：“我只是才发现原来你属于改革派。”

　　银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也笑笑，样子温和，却显得更为虚伪，他问道：“听说雅各布来这里了？”

　　乔治抓着毛毯说：“是的，他昨天来的。”

　　“在你杀了那个侦探以后？”

　　乔治耸耸肩，银星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椅子，烛火照着他脖子上的星星，那颗星正在发出银色的光芒。

　　“他还穿着他那身双排扣西装呢？”

　　“对，蓝丝绒那件。”

　　银星摸着下巴，笑得更大了：“你知道他以前是个很爱时髦的人吧？在巴黎的时候，没日没夜地做衣服。”

　　“那不叫做衣服，他是个设计师，曾经是。”乔治纠正他，并补充道，“那是他未婚妻的遗物。”

　　“其实你知道那套西装本来是克莱尔要送给我的吗？”银星说到这里时已经笑得不能自己，声音都跟着发颤了，他重新靠回椅子上，双脚在地上踢踢踏踏，那双怪异的竖瞳不断翕合，“他现在穿着本该属于我的衣服，这太有趣了赫伯特，我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笑，他穿着我的衣服，追着我从巴黎到了美国，纽约，亚特兰大，奥兰多，凤凰城，奥克拉荷马，芝加哥，洛杉矶……这法国佬都快和我一起周游完美国了，这可有点浪漫。”

　　银星仰起了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不停挠着自己的膝盖，乔治说：“雅各布说有别人来这里了。”

　　“这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外面，今天才回来，一回来就遇上你杀人的事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大家都碰个面。”银星低下头，托着下巴说，“出于保护首领安全的考虑，我们不会让别的族群靠近洛杉矶，但是我们毕竟人手有限，蛛女虽然有十二对眼睛，可一对全都用来注视你了，剩下只有十一对，假如对方进城的人数太多，兴许就漏掉了。”

　　“恕我直言，我从你的话里听不出来你有在为你们首领的安全考虑，你听上去……一点都不担心。”乔治看着银星，银星咧嘴笑，说道：“正是因为考虑过了所以才不担心，如果首领在这个节点上遭遇任何不测，一场大战不可避免。你或许还不知道，改革派已经在积极推进下一次投票了。”

　　“会是什么时候？”

　　“就定在今年的圣诞节，投票监察委员会已经成立了，他们或许会想约见首领，但是约见时必须有两名监察委员会在场并对会议做记录，任何威胁恐吓类的词汇都会招致惩罚，你就放心吧。”

　　可乔治没有因为放心，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次混进洛杉矶的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如果猎杀少女的事其实是保守派为了栽赃改革派干的呢？”

　　银星说道：“既然我回来了，这件事我会着手调查。”

　　乔治说：“不过首先，你得给自己找具新皮囊。”

　　“你也是，”银星弯起眼睛笑，还说道，“对了，蛛女说你昨晚被那个侦探杀了，你确定你这次杀人不是在报复他？”

　　乔治不置可否，银星又问：“他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乔治愣了片刻，随即说道：“等等，你所昨晚我被那个侦探杀了，不，应该是前天晚上，我记得应该是……”

　　他看向墙壁上的日历：“不，是今天，十二月三号……我应该是在今天出门的时候被那个侦探……”

　　银星站起了身：“赫伯特你在说些什么，快告诉我你怎么处理的那个侦探的尸体？扔去了哪里？我得赶紧去毁尸灭迹。”

　　乔治茫然地看着银星，他发现自己无法回答银星的问题，他的记忆出现了一段无法解释的空白，这空白十分庞大，几乎要在瞬间侵占他的所有回忆。乔治突然抓住了银星的手，银星的双手异常冰冷，这让他觉得更冷，他迫切需要一点温暖，下意识地蜷缩起了身体，他抓紧身上的毛毯，闭上了眼睛，他想睡觉，睡眠总让他觉得温暖和安慰。他想起还在母体里时的那种被妥帖呵护照顾的感觉。乔治尽力将身体缩得更小更紧，他想念他的母亲，想念她，拼了命地想念，可他却完全无法想起她的相貌，她的声音，母亲成了一个漂浮在一片虚白中的符号，成了一片白白的雪花，从云端飘飘荡荡，撒落人间。

　　乔治躺在雪地里，一片雪花落在他嘴唇上。

　　这片雪花也是个符号，这个符号叫做……

　　”劳伦斯·怀特。”

　　乔治轻轻念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