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铜雀台》蔷薇夜半

12、铜雀台

　　回到学校，路过小卖部，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走到学校的湖边，眼泪又开始流，我整个人蹲下，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真好。取出一根烟，对着打火机点了半天才点着，我猛抽了口，刚吸进嗓子了就呛了一口，咳了半天，咳得眼泪不停地掉，我就这样坐着，吸着，咳着，哭着，不知疲倦。夜已经深了，温度越来越低，手脚越来越僵，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心凉了才是真正痛苦。蹲在湖边，脑子里不听使唤地回放着我和何佑铭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带我看病，他带我吃饭，他带我旅游，我们在马尔代夫的海边散步，他背着我在海边走，他搂着我睡觉。。。。。。我的手摸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表，这也是他送的，我以为我们能像这块机械表一样，一秒不差，一直走着，我以为我们能天长地久，我们为什么不能天长地久，哦，对了，他不爱我，他不爱我我和谁天长地久，可是，他不爱我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我的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我坐在湖边，天黑到天明。校园里人渐渐多起来，我收起自己的脆弱，想站起来，头痛欲裂，眼前恍恍惚惚，腿脚冻麻了，肿胀酸疼，很久才迈出一步，拖着自己像截肢的身体，朝着寝室慢慢走去。
　　回到寝室，不顾室友诧异的目光，爬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蜷缩着身体，唯有被窝才能温暖我。
　　等我彻底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寝室里没有一个人，我翘掉一天的课，躺在床上，梦里反复出现何佑铭，不停地惊醒，不停地睡去。梦里的何佑铭一直是一个眼神，清冷，就像一个冷血动物。
　　接下来的一周我把所有的课翘了，每天躺在床上，等着室友给我带饭，室友们心照不宣的把寝室留给我一个人，让我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安抚伤痛，她们给我带了饭菜就立刻离开。
　　直到期中考试，我不得我离开寝室，早上对着镜子，都快认不出自己，摸着自己的眼，里面黯然失神，只剩下空洞。期中考的乱七八糟，坐在考场里想知识点却一个也记不起来。走出考场，我才明白，自从跟何佑铭在一起后，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一个人身上，我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而是一切。
　　期中考完雨琦搬出我们寝室，她走前没有理我，我的变化无常让身边的人也跟着煎熬。小圆和大聪两个人变得比原来更亲近，她们一起上课，自习，吃饭，她们才是真正的室友，生活在一起的室友，而我，只是孤魂野鬼，行尸走肉，拖着沉重的身体和疲惫不堪的心。
　　两个月以后，我发现自己不对，每天早上都会呕吐，寝室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我悄悄跑到药店，买了验孕棒，但是并没有检测出怀孕。我坐在马桶上，一身冷汗。
　　周六学校进行体育达标测试，我的期中已经挂了一门科，其他的也濒危挂科边缘，体育如果挂了我这学期就完了。于是我在跑四百米的时候拼劲全力跑。等到回到寝室，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小腹一阵收缩下坠，整个人朝着地面栽下去，紧接着，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尖叫声，呼喊声，救护车警鸣声，喇叭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等我睁开眼，白图四壁。后来护士来查房，我才知道，我流产了。辅导员来看过我几次，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我安心养病。我问他学校有没有通知我父母，他很委婉的说，出了这种事，学校必须要通知父母。好，很好，接着我应该失去家人了。爸妈来的时候，他俩没有说一句话，这样还不如骂我扇我。他们轮流陪在我身边，沉默不语，两周后，我出院，他们什么也没说，把我送到学校后就坐火车回家了。等我回到寝室时里面已经搬空了，只留下我一张床铺，我的大学应该玩完了。我的室友也受不了我了，我连朋友也失去了。
　　但没有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全校都知道了这件事，贴吧炸开了，有人说我怀的是任平生的，然后很多人跳出来帮任平生澄清，又有人说我被包养了，然后又被抛弃了，举出我刚到学校吃穿生活多朴素，后来花钱大手大脚，底下跟帖的人骂我败坏校园风气，有的同学要求学校严肃处置。有的同学把我的成绩单贴出来，说我不务正业，翘课挂科样样不缺，我这种人留在学校对学校也没什么用。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我上新闻了，新闻还开专栏对“女大学生自尊”问题展开多方面报道。我不敢去上课，他们只会指着我或背着我各种骂词。
　　辅导员找我谈话，告诉我，我的出勤率太低，这样下去会留级的，但是我什么也没说。辅导员很无奈摇摇头。
　　这一场风波越演越烈，网友人肉出我和与我有关的一切，但是，何佑铭，却从没人提及，更没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新闻上只是说我被人包养。校方终于忍受不住舆论压力，我们学校本身比别的学校学费高出一大截，本身就很受争议，现在出了这种事，很多人说学费高也没见培养出什么人才，家长也不停投诉，要求学校严肃处置。终于，我被请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和主任跟我说学校现在处在舆论风口，希望我顾全大局，能够主动退学，这样对我和学校都好，校长说会跟我父母联系，请他们过来跟学校详谈。
　　我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走出学校，被一个中年女人拦住，她很客气地告诉我有人想见我，看她的穿着并不像记者，但是我问她谁要见我她也不说，只是说我到了就知道。我点点头，她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分钟，一辆大奔就开过来，我们坐上车，过了一会儿，到了一家咖啡店门口。她帮我打开门，对我说：“进去吧。”她并没有和我一块进去，刚进店门，一名服务生迎过来，问我：“是杜小姐吗？”我点点头。“跟我来。”她说完领着我走进一个包厢，里面一位中年女人正喝着茶，姿态懒散，看到服务员给我开门，招手让我坐过来。我坐到她对面，她对我说：“杜小姐，你好，我是何佑铭的母亲。”我双手握紧，说了声：“阿姨好。”何佑铭母亲看起来十分年轻，眼角几乎没有皱纹，明眸皓齿。她喝了口茶，对我说：“你最近的事我听说了，杜小姐，你应该知道佑铭最近处于关键时期，他刚订了婚，本来可以很平稳地接过他父亲的事业，可是，你出了这样的事，他父亲那里也是非常震怒。我希望杜小姐可以尽快抽身离开。”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母亲，问：“您希望我怎么抽身离开？”他母亲眼望窗外看去，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对面是一片琼厨金穴的豪宅，她看着窗外问我：“知道对面吗？”我说：“不知道。”她告诉我：“对面是铜雀台，S市甚至全中国最顶级的富人区，每天有很多年轻的女孩从这附近经过，想要攀上枝头，不过是南柯一梦，她们最后也只是徘徊在铜雀台的外面，这里有着最天然的屏障，隔绝其他世界的人，有的人是进去了，最后还不是头破血流的出来，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看着里面的人们，最后留在这里的还是那些人，一直属于那里的人。杜小姐，你连佑铭家在哪都不知道，那你到底了解佑铭什么呢？他在外面有很多住处，住着跟你一样的女人，等着他。”我的手攥得生疼，她又说道：“你真的以为你对他是独一无二的吗？不是的，他爱你或她们吗？不爱的。他最爱的是他的事业，他的家只有铜雀台。你过年没有回家吧，他在哪里，他在铜雀台，和他的家人在一起。这就是佑铭，年轻时放荡不羁，但是他的人生目标很明确，他有他的梦想和追求，但不是你，明白吗？你知道这个社会最难跨越的是什么吗？是阶级，任何社会都是有阶级存在，连课本都写着资产阶级、无产阶级，阶级不是一个人就能跨越，它需要一代一代人地积累，我和佑铭父亲一直在拼搏，佑铭也一直在拼搏，我们家族为了共同的事业在奋斗。你看看你，年纪轻轻却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父母花了那么多钱是为了看你现在这样子吗？你以为佑铭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吗？他喜欢的一定是像他一样的，有目标有理想的女人，而不是什么不能给他还连累他。”我听着这段话，心惊胆战。“何佑铭我是配不上，可是，他对女人这么卑鄙，他又配的上我吗？”我咬牙切齿地说。“你错了，他年轻，他有资本，他可以这样做，当他遇到他真正爱的人，他再回头也不晚。可是，你能回头吗？你有什么资本回头？”我愤怒地拍着桌子，怒吼道：“你闭嘴，你儿子把我毁成这个样子，你却说我不是，你们有钱人这算是哪门子的教养，我告诉你，你要我离开，可是，这件事情由不得你。”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推开门出去。
　　我气得牙齿打颤，伸手招了一辆出租。
　　我回到和何佑铭之前住的住处，还好，门没换锁，我走进去，见什么砸什么，我想我是疯了，那又如何，反正何佑铭还有那么多金窝银窝，砸了他也不会心疼。动静太大，最后物业赶来，我从里面把门反锁，无所谓了，反正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也不怕了。最后物业给屋主，也就是何佑铭打了电话，他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能砸的全砸了，他在门外拍门，让我给他开门，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何佑铭的房子，我把他锁在门外，自己却霸占着里面。他说了一句：“杜思甜，你闹够没？”我气得把门打开，一把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进屋子里，“看，我全砸了，但是我觉得一点也不解气，何佑铭，你有狡兔三窟，我砸了你也不心疼吧，反正你有钱，但是，你钱多到玩女人，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我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他，整个人慢慢劲儿也散了，我跪坐在地上，手捂住脸，痛哭，我真的好累，好累，人生真艰难。
　　何佑铭就那样站着，等到我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从我身边走过去，过了一会儿，又走到我面前，手里提着药箱，蹲下，拿出酒精和棉球，抬起我的手，给我抹着，我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可能砸花瓶的时候扎着了。他轻轻给我上药，我使劲想抽出来，他力气大的我根本就抽不出来，我另一只手使劲拍打着他，可是他连眉头都不皱，若无其事。我实在是没劲了，就任由他倒腾了。他包扎完我的手，就坐到沙发一角，点燃一根烟，抽起来。我们陷入沉默，但是这次不同于往日，我们之间没有一丝温情，不，是我对他没有温情，他对我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温情。很久以后，他对我说：“思甜，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