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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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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正义促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神灵的威力、最高的智慧和无上的慈爱,
这三位一体把我塑造出来。
在我之前,创造出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万物不朽之物,
而我也同样是万古不朽,与世长存,
抛弃一切希望吧,你们这些由此进入的人。
——但丁《神曲》
风中传来的只有蓝楹花开时温暖香甜的气息和树叶间百灵鸟的私语低鸣,谁都没料到他的声音还会在这所沉寂了大半个世纪的古老庄园中再次响起。
“伊斯特。”
“您终于醒了,爱兰德殿下。”
男子仍旧保持着平躺在棺木里的姿势,低垂着翡翠色的眼睛,极为缓慢谨慎地伸出骨架因过分纤细而显得有些脆弱的一只苍白的手,在空中骤然发出一声骨节碰撞的脆响,霎时间漫天飞舞的蓝紫色花瓣就被一片白色的火焰吞噬殆尽。
“我亲爱的兄弟,希拉,他在哪里?”爱兰德抬起他曾经明亮过的祖母绿色的眼睛,温和地一笑。实际上,拜希拉所赐,这双眼睛受了重创,如今几乎辨识不出任何东西,眼前只剩下了流动的光影。
伊诺克,希拉,爱兰德三人同样继承了该隐的血统,年纪小且美貌的爱兰德也最受父亲的宠爱,经过初拥后该隐为他亲自挑选了这处庄园住下,哪怕是离开第一城之后也始终不忘留下自己一部分力量庇佑着他。
可惜,这也是一份招致不幸和毁灭的力量。
嫉恨爱兰德独受该隐宠爱的希拉用圣水灌瞎了他的眼睛,并且割走了他的半边心脏。
“希拉大人,不幸在三代子裔的叛变中去世……”伊斯特小心翼翼地把主人抱出了棺材,爱兰德将近一百年在没有摄取血液的状态下保持着最低的生命活动,现在的他处于休眠与觉醒的过渡状态,况且拜希拉所赐又失去了一半心脏,所以身体尤为虚弱,触摸到那架脆弱得随时好像会折断的身体,伊斯特流露出心疼不已的表情,他无比希望自己能代替该隐大人保护好小主人,然而希望却狠狠地落空了。
“伊诺克哥哥呢,也死了吗?”爱兰德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挂起一丝淡淡的悲凄,他依稀记得那个会将自己抱到膝盖上,正儿八经翻开一本书教他识字的大哥,一如一个睿智的学者教导弟子领会个中事理。
伊斯特回应:“是的。”
爱兰德摆过头,银白色的长发就跟着垂落下来,掩盖了他此时的表情,伊斯特只听到主人短促冰冷的一声呢喃:“希拉……”
他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一种古怪的情绪,不是纯粹的恨意,却要比恨意更浓烈,被血缘相连的兄弟折磨致死的痛苦与迷惘化作驱使这具躯壳从黑暗中苏醒的能量。原则上,他们作为纯血种理应更要遵守父亲的戒律,杀亲被视为大忌,因此即便是在察觉了希拉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后,爱兰德也不曾料想希拉会达到那样心狠手辣的地步。
他至今没有清醒过来,仿佛一个噩梦。
吸血鬼的寿命十分漫长,漫长到活着索然无味,他们拥有人类生理上所企盼不及的坚韧与顽强,不过,他们不容易死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死。
凡是生命,必有尽头。
爱兰德对于希拉把他从阳台丢下庭院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灌木丛刺穿了他柔软的皮肤,说不清哪里在疼,哪里都在发疼,疼痛感从四面八方涌到一个地方——他看到自己的胸口敞开着一个汩汩流血的大洞,鲜红的血液向四周染红了尚未完全绽放的蔷薇,继续向外蜿蜒流动。
绝望促使他想流泪,眼泪在滚出眼眶前就被圣水包裹起来,两者含混在一起,同时灼烧着他的眼球和眼角的皮肤,最后只来得及滚出浑浑的鲜血。
伊斯特只记得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合上爱兰德仿佛时间静止般的眼睛,他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所谓的死不瞑目,幸好他觉察到主人的伤口尽管缓慢却逐渐从止血到愈合的变化,没有草率地将爱兰德下葬。
于是爱兰德开始陷入一场期限为九十年的长眠。
“伊斯特,我饿了。”回到爱兰德熟悉的屋宅里,橘黄色光晕让他顿时放松了不少,慵懒过后紧随而来的是对鲜血的渴望。不得不说,他已经整整九十年没有进过食了。
“能让您享用,是我的荣幸。”伊斯特解开领口,恭顺地低下头。爱兰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起身进食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懊恼不已,他正侧卧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定定地望着伊斯特的方向。他明明知道自己连舒展手臂都很困难,别提保持稳当的站姿了,难道这个人就不能自觉一点吗?
伊斯特似乎读懂了他的心声,笑了笑,接着跪了下去把洁白的颈部凑到主人的嘴边。
爱兰德毫不客气地双手往伊斯特身上一攀,干脆一口咬了上去吸吮起来,动作过于蛮横而使重心完全倾在了对方身上,两人交叠着倒在了羊毛地毯上,一上一下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小主人这次进食的量实在有些过分,伊斯特感到一阵明显的晕眩,但臂膀却始终有力地护着爱兰德为了他不从自己身上滑下来。
几分钟过后,爱兰德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自己的牙尖,脸上写满对血的陶醉。
“伊斯特……”他显然还没有吃饱,眉头一皱。
“您的贪欲会导致无人侍奉您沐浴的后果。”伊斯特扶起气色恢复迅速的主人并细心地整理好他凌乱的头发。
“我是该隐最后的直系子裔,也是除却他以后最强的存在,你竟然在威胁我?”爱兰德一边说着高傲的话,一边笑得无比柔和。
“首先,殿下,我纠正过您多少次,您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其次,我是为您考虑,少食多餐才能维持您一向优雅高贵的形象。”
爱兰德俯下身□□着刚才残留的牙印,没有放弃:“我还没有要用节食来展示自己矜持的一面。”
“那我请求您用节食来展示您仁慈的一面好了。”
爱兰德笑了,“我和我的哥哥们一样,从不仁慈。”他顿了顿,“不过对你可以例外,伊斯特。”
“我的荣幸。”
伊斯特扶着他走向二楼的房间。
以前爱兰德喜欢一切柔软的绒毛到了着迷的地步,地面上甚至铺了一层又一层可以埋到脚踝的雪白鹅毛,床上也是软绵绵的毛毯和天鹅绒被铺。该隐不止一次地对他的爱好感到头疼,却又每次都无可奈何地顺从着爱兰德。
“这样亲近羽毛,我的爱兰德上辈子或许是个天使也说不定。”该隐总会等爱兰德入睡后,含着微笑守着在蜷成一团的他旁边,轻抚他的脑袋,替他摘走挂在发间的羽毛。
不过自从该隐离去后,爱兰德就下令让伊斯特把这些东西撤走,换上了寻常的地毯和墙纸。而当他今天打开房门的时候,并没有料到自己的房间会回到那个状态。
他虽然看不见具体的样式,但每一脚踩下去的触感都很熟悉,是柔软的可以把他包裹起来的程度。
“你是怕我像一个瞎子那样磕磕碰碰才这么布置的吗,嗯?”
“殿下,我当然不会基于这样愚蠢的考虑。”伊斯特笑起来低低沉沉的声音,有点飘忽的味道,不禁让爱兰德有点心痒,他挑起眉毛反问道:“那你告诉我,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伊斯特没有回答,接着低笑了一声。
这个举动引起了爱兰德的不悦,他感到自己被戏弄了,下一刻,爱兰德就一把将伊斯特推到了床边,突如其来的发力给伊斯特后背吃了一记闷痛。爱兰德冲着猝不及防的伊斯特露出个柔软却短暂的笑容,迅速拨开对方的领口并毫不犹豫地落牙,还坏心眼地印在和刚才近似的位置,伊斯特发觉了他的意图也没有表示什么不满,反而把爱兰德的脑袋向下按,让獠牙刺入地更深。
用餐完毕的爱兰德精神饱满多了,舒适地窝在躺椅里听伊斯特给他讲这些年来血族中的内战故事。
“看来我错过了很多好戏。”爱兰德不喜欢血族过分尖锐的长指甲,一个男人亮出爪子的画面实在不符合他的美学,这会儿趁着空闲,伸出手让伊斯特为他修剪成圆润整齐的形状。
伊斯特说:“他们通过战争而分裂成了十三个氏族,无视戒律,没有止尽地自相残杀。”
“神怒会平息一切,在他的威严面前,连该隐也不能幸免。”爱兰德闭上眼。
“您是觉得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吗?”
“是的,如果他们尊我为王,不再惹是生非的话,我可以考虑不去用他们的头颅为我两位亲爱的哥哥祭命。”爱兰德得到了该隐最大的恩赐,他败在了希拉手里,并不是因为力量上的悬殊,他单纯地只是挨了打没还手而已。至于为什么没还手,爱兰德自己也记不得当初自己的心境,他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反击的,可他都放弃了,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有一半算他咎由自取。
话说回来,外界称三代的力量远高于二代还太言过其实,如果爱兰德能取回另半边心脏的话,他想怎么清理门户都不是问题。哪怕爱兰德并没有对权力纷争流露过多的兴趣,不过出于对小辈的关爱,他可没打算对血族如今的局面置之不理,至少要就他们替自己取走了希拉的性命这件事好好道谢才对。想到这里,爱兰德的嘴角微微翘起。加上自己沉睡的九十年,一百年一次的魔宴即将召开,这无疑是提供给他亮相示威的绝佳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