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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事 ...

  •   魏国平公十九年

      这年春天来得早,太阳才露了几天面,河面上的浮冰早就没了踪影。树枝抽出新芽,嫩绿可人,清风吹拂而过,绿芽轻摆,仿佛那翩翩起舞的舞娘。

      在这春光融融的时节下,魏国一年一度的春日盛宴将要举行。春日祭祀是魏国每年一等一的大事,上至王室,下至老百姓,无一不郑重对待。然而,今年的情况却有些特殊。比起一年一度热闹的春祭,此时都邑的百姓们更热衷于一件笑谈。

      正值夜深人静之时,笑谈中的女主角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翻身坐了起来,长发凌乱,目光呆滞,犹陷在梦中。

      她好像梦到了很恐怖的东西。妖怪?蟒蛇?恶鬼?齐姜摇了摇头,眼神渐渐聚焦。是了,她梦见自己嫁给了她的世子外甥,做了他的如夫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应景地浮现出世子殿下冷淡的面容。

      梦的最后,她被人推入湖中,淹死了。

      齐姜撇撇嘴,为做了这样的梦而感到郁闷。甚至于,比她被退婚了还要郁闷。

      作为都邑近日来街头巷尾的谈资,齐姜并没有如外界猜测般痛不欲生。关于她被赵尚真退婚这一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看法。因为她忘性大,许多事情她都忘记了。

      都邑人人都说齐姜爱赵尚真,她却要尽力回想才能记起赵尚真的样貌,更遑论爱之一字了;人人都道婚事是齐姜死皮赖脸求来的,对此她没有丝毫的印象,脑子里反而有“赵尚真这小人故意祸害她”的想法。

      未婚夫不爱她,这点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哦,对了,现在他已是前未婚夫了。

      齐姜摸了摸额角,那里的伤口早已愈合,摸上去却还隐隐作痛,医师说这是伤痛太过给人心里留下了阴影。阴影是指害怕么?头破血流那一刻她心中确实是害怕的,害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也害怕以后永远见不着他了。

      这个“他”是谁?

      任凭齐姜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她知道自己深爱着他,甚至还和他经历了生离死别,却将他忘记了。

      这实在是……不应该呀。齐姜掩面,叹了一口气。

      赵尚真的真爱名叫容辛,是魏国有名的才女,更是少有的才貌兼备之辈。这样的才女会看上赵尚真这个不学无术的真小人?存疑存疑。

      想起赵尚真,齐姜就有些气闷。不是因为他主动退婚一事,退婚本来就是她的意思,可恨的是他总是推三阻四,轻易不肯解除婚约。如果不是她在他面前讨不了好,她又怎么会去容府找容辛呢。不找容辛,她又怎么会受伤了呢。

      最为可恨的是,她都不省人事了,他还是不肯解除婚约。也怪不了她要叫他“真小人”,他这些行止不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又是什么?

      头部受伤的后果是齐姜脑中时不时闪过容府那护院嗜血的眼睛,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善类,容府怎么会招这样的人做护院?她虽是意外磕伤了脑袋,可心里总觉得她的伤跟那冷面护院脱不了关系。想到这里,齐姜打定主意以后要离容辛远一些,以免再碰到容府那名冷面护院。

      正因为赵尚真不肯和她解除婚约,齐姜才将主意打在容辛身上,结果发生了黑狗血事件。这事一出,赵尚真绷不住了,怒而退婚。在容辛被泼黑狗血的那场混乱中,齐姜被人推落湖中,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忘性更大了。

      “黑狗血事件”发生后,城中的老百姓全都站在了容辛那一边,齐声指责齐姜,国学中具有正义感的学子们更是专门写了一些文章谴责齐姜,说她毒如蛇蝎,有损魏国国威,并召集都邑百姓联名,提议将齐姜赶出都邑,流放他国。

      朝中,司马容观道则在国君面前参了司寇齐云磬一本,指责他教女无方,纵女行凶,请求国君主持公道。

      魏国民风开放,像这种打打闹闹的事一年到头都不知道有多少宗,就算令专管都邑治安的官吏去处理这事,也就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这等小事闹到了国君面前,对于日理万机的国君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行军出身的容司马可管不了这么多,他心疼爱女受惊,一怒之下上了折子,将这件事上升到辱杀容府颜脸折杀朝廷大臣尊严的高度。

      鉴于此事在城中影响甚大,为堵悠悠众口,魏国君下诏停了齐云磬一年俸禄,并命他对自己的女儿多加管教。

      当时,齐云磬神色平静地接过诏书。

      齐云磬私底下命人查过那日发生的事情,得知当日推他女儿落水的人,是容府的一名护院。他欲想深入查探,却再无消息。容观道的宝贝女儿跟有婚约的男子过从甚密,失却道义在先,他齐云磬的女儿小惩大诫在后,一报还一报,大可相安无事,容观道却想要他女儿一命。

      这严重触犯了他的底线。

      他二人政见不合,但一直没有撕破面皮,经过此事后,两人更是连面上情也懒得维持了。
      齐云磬爱女如命,他这个小女儿自幼体弱,几经艰辛才养活下来。

      曾有个神算子断言她活不过六岁。在她六岁生辰前,果真风寒病重。后来幸好得以度过难关。神算子知道后甚为惊异,掐指一算后,再次断言她活不过十六岁。

      ……

      这神棍!

      齐云磬怒而将神棍赶出都邑。

      尽管他认为神棍说的话是无稽之谈,心中却有根刺深深扎了根。早些年他的一双儿女早夭,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悲痛难以言喻。看他平日不显露半分,可他心中总会想起神棍说过的话。

      幸好小女儿年龄渐长,身子渐好。

      当她在容府磕伤了头,满脸鲜血地被人送回府的那一刻,他以为预言真的应验了。

      那天刚好是她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

      上天夺去他儿女性命,天命如此,他无法违抗。若非天命,单纯人为所致,他便是舍去一条命也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齐云磬看了容观道一眼,冷冷一笑,垂下了眼帘,恢复冷静淡然的模样。

      这些朝堂上曾经发生的事,齐姜一无所知。

      自从落湖被救起后,齐姜一直在休养。她散尽身边大半奴仆,只领着两名贴身侍女蜗居内院,闭门不出。近日退婚一事一出,外界针对她的各种传言来势汹汹,府中的所有仆役具收到了齐云磬的禁口令。

      于是乎,在全城百姓把齐姜被退婚一事当作笑谈之时,齐姜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她有大半年的时间没露面,城内的谣言满天飞,甚至有传闻说:齐府七小姐年前落水去了半条命,现在赵府四公子退婚了,她更是伤心欲绝,病得快要死了……

      对于种种谣言,齐姜具是一笑置之。

      ********

      梦里迷雾重重,看不清前路,她步履沉重,茫然四顾,似乎在寻找着某一样重要的东西……

      齐姜猛然惊醒,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凝眉回想,却无法想起那个让她牵挂的东西是什么。

      听到响动,齐姜的近身侍女小桃挑帘走了进来。小桃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脸有忧色地道:“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您这段时间总是夜半醒来,长期以往可怎么是好?”

      齐姜喝了水,朝小桃笑了笑。

      小桃一看就知道齐姜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不由叹息了声。她关好被风吹开的窗户,吹熄了灯,道:“姑娘,奴婢先退下了,您有事再唤奴婢。”

      齐姜知道她自己下半夜还得折腾,这段时间都是小桃在守夜,白天她又没怎么休息,见她眼底下都青黑一片了,不由道:“你去休息吧,下半夜就由小汾来侍候。”

      小桃嗔怪一笑,“姑娘忘记啦,小汾的娘亲生病了,她回家看望去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齐姜揉了揉眉心。这段时间,她睡又睡不好,时常夜半惊醒,脑袋越发不好使了,经常忘东忘西的。“那你去休息吧,我不用人侍候了。”

      小桃离开了之后,齐姜起床打开了窗。

      夜阑人静,四周漆黑一片,远处挂着的几个角灯被风吹得摇摇摆摆,那几点光芒也随之飘荡。

      齐姜目光盯着那些光芒,神思却早已飘远。夜风袭来,她打了几个喷嚏,再望向窗外,远处黑漆漆的竹林仿似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她搓了搓手臂,将生出的恐惧压下,急匆匆地掩上了窗户,重新躺回床上。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齐姜渐进梦乡。迷迷糊糊间,她听到屋内有细微的声响。

      “小桃,不是叫你去休息了吗?”她呢喃了句。

      小桃已经被她遣走了……齐姜惊醒,睁眼往外望去。

      月光下,屋中映出一个人影来。

      来者身材颀长,明显是男人的身形。齐姜压下心中的惊惧,半撑着身子,“谁?”

      “听闻齐府七姑娘尚在病中,听着声音中气十足,倒不似有病在身。”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这语调随意自然,让她有一种他是她熟人的错觉。他的声音黯哑,像是有点刻意压住嗓子在说话,可再怎么刻意,也掩饰不了他动听的声线。醇厚的声音在静寂夜半响起,竟没有半点突兀。

      这个声音这种语调……她在哪里听过?

      齐姜拥被坐了起来,道:“哪个无耻宵小半夜三更闯入女子的闺房?”

      男子手扶圆桌,依着凳子慢慢地坐了下来,声音透出笑意,“好说好说,鄙人正是最无耻的宵小,一采花贼是也。”

      采花贼……齐姜摇摇头,晃走脑里产生的荒唐的熟悉感。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一个采花贼?在黑暗中,又隔着一道珠帘,齐姜没办法看清他的模样,“采花竟采到本姑娘头上来,你没打听清楚本姑娘是什么人?”话说得强硬,心中只恨枕边没放一两把匕首。

      男子轻笑了一声,“七姑娘的大名,整个都邑谁人不知?只是有一点姑娘猜错了,鄙人对姑娘可没半点兴趣。”

      这个男人说话声音好听,话里话外可真能气死个人。

      齐姜紧紧捏住被角,重新躺了回去,哼道:“是吗?那好走不送。”被下的身子不争气地在颤抖。

      男子仿佛察觉到了齐姜的恐惧,起身往床边走了过来,透过珠帘望进去,说:“鄙人的目的地是容府,岂料今夜行事不利,一时半刻脱不了身,于是前来找七姑娘,希望姑娘能给予鄙人一点帮助。”

      齐姜讶异,不顾恐惧坐了起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个调,“你凭什么?”她知道自己声名狼藉。可是,声名狼藉不代表会狼狈为奸呀。采花贼,人人得以诛之。她没能力诛杀,不代表她不希望别人诛杀呀。

      “七姑娘不是对容辛姑娘恨之入骨?鄙人以为自己的做法能讨姑娘的欢心。”

      这是什么道理?

      齐姜脸色古怪,“你将容辛给采了?”

      男子叹了一口气,“尚未得手,甚是遗憾。”

      齐姜忍不住嗤笑,“那你来邀什么功?”

      男子不语,黑暗中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气氛突然古怪起来,齐姜紧紧盯着男子,暗呼糟糕:吾命休矣。

      忽见男子挑开珠帘,欺身前来。珠石相碰,叮叮作响,顷刻乱了暗夜的呼吸。齐姜才刚尖叫,他便将她的尖叫声扼杀在掌心,一把冰凉的匕首同时紧紧贴住了她脖上的肌肤。

      “七姑娘,如今你说该如何?嗯?”

      离他这么近,齐姜才看到他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危险近了,她紧绷的神经反而松弛下来了。

      男子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拿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口鼻被掩,齐姜呼吸困难,她呜呜哼了几声,示意男子松手。

      他才刚有动作,没想到齐姜抓住他的手往嘴里一送,狠力一咬。男子握住匕首的手下意识紧了紧,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她颈上肌肤。

      齐姜痛呼一声,不顾颈上火辣辣的痛,咬唇斜眼瞪着他,“这就是你求人帮助的态度?”

      男子皱眉,这分明是她自己轻举妄动了,若非他自制力不错,方才那匕首就不是伤她皮肉那么简单了。坊间传言齐府七姑娘行事诡异,果真不假。思及此,男子心下一沉:他逃到这里,已是十分勉强。本想着她卧病在床,易于控制,岂料……

      见男子长时间沉默,齐姜忽然笑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对于我来说,死算是家常便饭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倒在床上,顺势压在她身上。

      齐姜一惊,难道他识破了她以退为进的招数?

      她推了男子一下,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重重的身子压下来,压得她不得动弹。她伸出双手,用力推他,手心湿漉漉一片。她嗅了嗅,一股血腥味。

      他竟是受了重伤!

      真晦气……

      若是她床上有具死尸的事传了出去,城中的老百姓又有话题可谈了。这回她得变成吸血的老妖怪了吧?他们肯定又会拿她被退婚的事情来说事,什么齐府七姑娘因为情伤,行为癫狂,专门找一些年轻的男子采阳补阴,完事后将人杀掉,结果没处理好,扔在床榻上发臭等等。

      齐姜静默,这样的话题跟退婚相比,明显要轰动许多。

      安静的院落传来了狗吠声,凌乱的吵杂声在宁静的夜晚中显得特别清晰。

      压在齐姜身上的男子动了动,挣扎着要起来。

      “……你还没死?”

      男子捂住胸下的伤口,喘息道:“那些人是来寻我行踪的。”

      “哦。”

      “事到如今,七姑娘肯不肯助我脱身?”

      若是还有选择,她自然是不肯的。齐姜撇了眼男子紧握匕首的手,妥协了。当然,她心中还是有些恼意的,可碍于对方淫/威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过过嘴皮子的瘾,道:“你这求人的态度没将你害死可真是个奇事!”她下了床,点燃了香炉里的熏香,又退到屏风后胡乱换了件衣衫,粗略地将颈上的伤口处理了,“能不能脱身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若是他命不好,她前脚救了他,他后脚就死掉,那可就别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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