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转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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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景汐和许垚升到初三。
都说毕业班是无比紧张压抑的，他俩则不然，除去各科老师每天叨念时间紧迫努力冲刺，因为做各种模拟试卷被各种拖堂不能再按时放学回家，真的没有体会到传说中那种箭在弦上只等押送刑场咔嚓一刀的濒死感。
并且，老师说他俩只要维持现状，基本重点高中准跑不了。而重点到哪一程度，取决于他俩能不能在裉节上更进一步，临考时再小小的超水平发挥。
孩子让家长省心，反过来家长倒让孩子闹心了——转制改·革，下岗分流。
国企铁饭碗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红火过，进入到市场经济，就被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顺应商品热潮的小厂小企业冲击得狼狈不堪。这就好比你躺在原地等饭的时候，人家早就抢了饭吃的肚满肠肥，你再想翻身去抢，对不起，早就吃干分净没你的份。何况，躺久了等靠要形成的臃肿痴肥，翻身慢跑得更慢，压根儿也抢不过人家身巧灵活的。
顺应发展规律的必然，却是身在庞冗破船里的升斗小民的噩耗，都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正要劲儿正要钱的时候，砸谁的饭碗谁能乐意？不乐意就得闹，跟谁闹？老百姓通不了天，闹不进决策核心，只能跟切身利益最紧密相关的所在单位领导干部闹。
许东方是厂长，景苏是车间主任，谁也别想跑。自打下岗分流的消息下来，今儿这个来哭，明儿那个来闹，没有一天消停的。
而且，回回都是饭点儿来，不蹭一顿绝对不走。人还说了，要砸了我的饭碗，我就每天带着全家上你家来吃。
都是撒泼耍赖混横不讲理的，景汐妈再好的脾气都坐不住了。知道小老百姓靠工资紧巴巴过日子不容易，该理解理解，该安慰安慰，偏还得寸进尺。下岗分流是国家政·策，即便把他们家吃光抢光砸光，同为基层小民也一样拦不住啊。天天揣着委屈憋着气还得赔笑脸说好话，没出半个月就急出满嘴大燎泡。
许垚妈嘴不饶人暴脾气，忍了几天实在忍无可忍，干脆天天摆开三七步和闹上门胡搅蛮缠的打仗，看谁厉害看谁缺德看谁能把谁气死。
厂长老婆打骂群众——小道消息一经流传立即在原本混乱的局面中引起巨大反响，更有甚者告状告到了上一层领导，群众指指点点，领导过审批评，许东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成，狠狠把许垚妈批评了一顿。
老娘豁出去脸都不要，保卫家园，你不体谅便罢，居然还偏帮外人跟老娘打架？叔可忍婶不可忍，不给你点颜色你当老娘纸扎的！——然后被盛怒中的许垚妈踢出家门，跟办公室睡了两天沙发。
家里闹翻天，俩孩子基本就吃不上饭了，郭俨听了俩孩子抱怨，义不容辞就把他俩带去自己老妈那里白吃白喝。论仗义闫静绝不输郭俨，何况对这俩孩子是真心喜欢，此番送上门，必须热情招呼，伙食标准好得郭俨直跟他妈嚷嚷，觉得自己是他妈跟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幸而有郭俨和他妈帮衬，俩孩子在如此关键阶段受到的影响减到最小，顺利度过一模，成绩很理想。
景汐拿着成绩单高高兴兴回家汇报时，发现一贯爱厂如家的老爸罕见的已经下班在家，和他妈吵起来了。
纵观景汐记忆，他爸疼媳妇儿，他妈好脾气，两口子几乎没有红过脸吵过架，顶多拌嘴几句，也都能让他爸打着哈哈乐呵过去，这样大阵仗的吵架绝对头一遭。
“你缺心眼儿啊你？！别人使劲办法努足了劲儿上下蹦跶，就为保住饭碗，你倒好！发扬风格，自己主动砸了自己饭碗！别人家不容易，别人家有老有小，咱家容易？咱家没老没小？孩子他奶奶常年吃药药钱怎么算？！汐汐马上上高中，还得学画，各种花销怎么算？！老景，你过去做任何决定，我支没支持你？！这次你怎么这么大主意，居然主动要求下岗？！你以为你一个人的名额能拯救多少？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力挽狂澜，拦住全国一片的大形势？你以为你风格高，人家会念你好？！你想帮别人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们娘儿俩？我跟你吃糠咽菜不怕，你不能委屈孩子！这次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跟我去找老许，把申请收回来！”
“不算也得算，申请都送上去了，老许也不容易，那么多人盯着他，咱不能再火上浇油，让他坐蜡。我一大老爷们儿正当年，什么活找不着？想挣钱容易着呢。厂里那帮老娘们儿行么？你也知道是全国大形势，早晚都是这条路，实话跟你说，厂子还能挺多久都不一定，早点儿出来自己干也早点儿有出路。放心，我景苏委屈不了你们娘俩，砸了铁饭碗，我景苏照样能送汐汐上美院，将来还出国留学，当画家。”
“真这么容易，别人不早争着抢着打破头辞职砸饭碗，还至于天天上咱家闹？！你是主任啊，老景，国有大厂的车间主任啊！小二十年说砸就砸……事先连个气儿都不通，你心里就没我们娘俩。”
“知道你得反对……”
“知道反对你还干？！实话告诉你，我们领导也找我谈话了，回头我也被优化下来，咱家日子可怎么过？你怎么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你要抹不开面子，我去找老许，凭咱两家的关系，他不会不答应。”
“你去一个试试？！我景苏做事绝没有掉头往回撤，别说许东方，谁也拦不住！”
“好！你硬气，你牛逼，你一人喝西北风全家不饿！不是谁也拦不住你么？你现在就给我从这家出去，拦你我就不是我妈生的！”
景苏和万超英吵得实在太投入太激烈，压根儿没发现他们儿子回家过了，然后一扭脸又走了。
景苏当然没从家出去，公母俩吵够了，一个外屋一个里屋，谁也不理谁，干坐着生闷气。
没一会儿，许垚他们家又咋呼起来了，刘丽那大嗓门整条胡同都听得一清二楚。
“谁他妈丧尽天良下黑手？！有本事当面跟老娘真刀真枪，偷摸着砸玻璃算个屁本事？！老娘儿子没事，算你个王八羔子运气好，老娘儿子但凡有点儿毛病，老娘平了你全家！”
“许东方，都是你个缺德的惹事精！好死不死当个芝麻粒儿大的小厂长，半点儿好处没享受，光让老婆儿子跟着吃亏！早让你搬楼上你不搬，说什么街里街坊一辈子有感情把名额让了，你跟人讲感情，人家砸你家玻璃砸破你儿子头！早搬楼里住，高高儿的六层楼，还能让人砸了你家玻璃砸破你儿子头？！”
“你个杀千刀的缺德货，大义灭亲连一块儿穿开裆裤长起来的哥们儿都能一刀切，活该你他妈遭报应！怎么没把你报应到沟里，报应老娘儿子作甚？！老娘儿子没事是没事，要是落了疤伤了脑子，老娘先跟你离婚，再活埋了你个老帮cei的！”
刘丽六亲不认呼天抢地骂得这叫一个精彩，万超英闻声连忙跑出去看怎么回事。
刘丽见着好姐们儿，立马抱头痛哭，告诉说不知道哪个遭雷劈的孙子砸了他家后窗玻璃，许垚刚好在后窗下头，结果被误伤了。
许东方挨着骂，一声都没吱，借了辆三轮，拉了头破血流一脸血还直说没事没事的许垚去医院。
景苏两口子当然也不能闲着，各自推了自行车，驮着刘丽一块儿跟去了。
景汐站在胡同口目睹这一切，木怔怔，呆了。
小脸儿丁点儿血色没有。
“景小汐你这是什么脸色啊？你看，我这不没事么？连医院都不用住，上点儿药就回来了，皮外伤，过两天就好。”
正抱着水蜜桃罐头狂吃的许垚看见景汐可怜巴巴白着小脸儿进来，立马露出特大号的笑容拍着床面，一边安慰一边招呼他过去，仿佛景汐才是那个受伤卧床的人。
“疼不疼？”
“没事，我皮厚脑袋硬，个把玻璃渣子拿我没辙。”
“不会落疤吧？”
“又没缝针，应该不会吧？落了也没事，老爷们儿有点儿疤瘌显得血性。”
“谁干的？”
“不知道，我爸我妈光顾送我去医院了，哪儿顾得上抓凶手？嗨，估摸就是前阵子来闹事的其中一个呗。”
“报警没？”
“报啥警啊，我又没事。人家饭碗没了泄泄愤呗，没事没事。你别听我妈瞎咋呼，她那是急火攻心口不择言，我没事，她也就随他去了。”
景汐点点头，不再言声。
“景小汐，你生我气不？”
“嗯？”茫然。
“我爸不顾哥们儿情义让你爸下岗，我妈都骂他了，你别生我气。”
“你爸又不是愿意的，都是我爸脾气太倔，我妈也骂我爸了。”
“不不不，都是我爸不好，他完全可以偷着撤掉干爸的申请，可他为了交差，没撤。唉，一点都不仗义，太不地道！”
“他撤了我爸也不能饶了他，你清楚我爸那脾气。唉，不说他们了，他们大人闹腾去吧，跟咱无关。”
“嗯，对对对，我一颗心都是偏向干爸干妈和你的，咱孤立我爸不搭理他就行，咱俩照样铁磁。”
“嗯。”
“嘿嘿嘿，水蜜桃罐头，我妈刚给我买的，来一口？倍儿甜。”
许垚拿勺舀出一块他看着最大的，送到景汐嘴边，笑得没心没肺璀璨炫目。
景汐顿了顿，张大嘴一口包圆儿。
看景汐的脸鼓成个包子，许垚嘿嘿嘿笑得越发傻气。
景汐嘴里满满的，咕哝一句：“傻吧你，傻死你算。”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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