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于夏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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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景汐回家就发烧病倒了，卧床期间听到不少关于披麻戴孝那人的闲话。
那人就是生子，于夏生，于爷爷于奶奶的孙子。
于夏生是夏天生的，所以叫于夏生，于爷爷于奶奶的独生子和儿媳妇发生意外去世时，于夏生还不到一岁，是两老一手拉拔大，疼进骨头爱进血液。
就是这样被疼爱的一个人，居然在刚考上大学的时候被最疼爱他的爷爷奶奶赶出家门宣布断绝关系。
他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也许是犯罪？可，犯了怎样的重罪会被最疼爱自己的人断绝关系赶出家门？又是犯了怎样的错误，严重到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却不致坐牢接受法律惩罚？景汐被烧得热烘烘的脑袋想不通，大人们讳莫如深才要涉及重点就立即闭嘴，仿佛是出口就会酿成灾祸的天大秘密。
一走就是七年，再回来时却已人去屋空，搁谁心理都不能承受。听说于夏生葬礼当天就搬回来了，可关上屋门就没见他出来。大人们都很心焦，怕于家这仅存的根苗受不了刺激有个万一，不管是谁，觑空就有人过去敲敲门探看探看，尽管没回应，确定里头有动静，才能稍微放心。
大人们都在商量怎么把于夏生叫出来，哪怕只是不管在谁家吃个饭也好，总这样憋在屋里一定会出毛病，到时于爷爷于奶奶在天之灵怎么安宁？！
景汐想，于夏生多半不是坏家伙，会被赶出家门八成是有什么误会，双方都拉不下面子，结果僵持到天人永隔。否则，大人们为什么要去关心一个坏家伙，还要想办法把坏家伙请到家里来吃饭？
什么误会能深重到临死都没有见到一面？什么误会能深重到于爷爷于奶奶那样好的人把唯一的孙子赶出去断绝往来？这样狠的事情，那样善良可亲的一对老人怎么做得出？多么狠的心，这么多年不来探望抚养自己长大的爷爷奶奶？老人去世前有没有惦念有没有后悔？于夏生把自己关在老人住了一辈子自己长大的屋子里有没有痛恨自己没能早些回来？
于夏生啊于夏生，按照大人们说的，他离开时，他大概也有六岁，明明到了记事的年纪为什么对这个人全无印象？应该是看着他说话会走的邻家哥哥，不是吗？
“啊——啊——啊——”
午夜嘶鸣，惊起连片的灯火。
“是生子！”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快去看看。”
景汐神魂未定，景汐爸妈就已经判断出嚎叫的来源，景汐爸披上压被角的棉大衣踢踏着棉鞋就冲了出去。
不差多一会儿，接连响起开门关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杂院就是这个特点，一家煮肉家家香，谁家有什么都避不开朝夕相处的左邻右里。似乎没什么隐私，却透出热心肠的人情味。
“妈，怎么了？”
“小孩子家家没你的事，睡你的觉吧，病好不了，回头赶不上开学。”
景汐哦了一声关掉台灯，可，被惊醒了最不容易入睡，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偷听着大人们所谓不该小孩子关心的事态发展。
“啊——哈哈哈哈——啊啊啊——呜呜呜啊哈哈哈呜呜呜——”
很快，叫声停了，伴着敲门引起的玻璃震动声又传出分不清是哭是笑的响动，在黑暗最浓郁的后半夜显得尤为清晰尤为凄惨尤为恐怖。
那哭哭笑笑仿佛不会止歇，全然不受催促他开门的影响，或许哭笑声太大，以至于占据所有听力，接收不到外界的劝解。
景汐不知道这活似厉鬼诉冤的哭笑在夜色里盘旋了多久，只是好奇不是说于夏生这两天一直没出门一直没吃东西怎么还有力气闹这么大动静这么长时间。连去敲门劝解的人都累了放弃了，各回各家，还是绵延不断没有尽头，直让每个听到的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他积存的悲恸，跟着一起心疼。
“唉……哭吧哭吧，哭痛快就好了，造孽啊……”
景汐妈的叹息同景汐爸回来的关门声一齐从外屋传到景汐住的里屋，景汐心里爸爸一直是高大勇猛无所不能的，爸爸回来了就说明真的没什么事，即便真的有鬼怪讨命也断然不敢讨到他家里，顿时放松下来，闭上眼努力继续睡。
只当那悲戚的哭哭笑笑是悲伤电影里的悲伤插曲，贯穿了电影始终，但终将在电影结束后停止。
就像黑夜总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明天总是崭新的一天。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景汐发誓，他活了十三年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也第一次见到这样苍白的人，一点血色没有，在冬日阳光下白得剔透，和雪一样。
震撼吧。
后来多少年景汐想起那惊鸿一瞥都是震撼，好看得不像人，苍白得不想活人。
靠着院门口的石狮子，坐在石阶上，雪还没化干净，也不知道冷。
一直很安静。
后来多少年景汐听到这首歌，脑海里就自动浮现这一画面，每次每次。
连聒噪的许垚都张大了嘴巴，忘了说话，那么静静的，和他一样在震撼中，在冬日暖阳的融融中，陪那个漂亮男人将天地周遭定格。
“生子，等会儿中午上叔家里吃饭去。”
景汐爸热情的招呼把两个孩子从画里揪出，漂亮的人儿人人爱看，懵懵的竟各自有些脸红。
静止是一幅画，动了就是会动的画，那朝天发呆的漂亮男人（大男孩？）站起来朝景汐爸轻扯嘴角，扯出一抹轻轻淡淡的弧，很是好看，却也暴露出身形的瘦削，约莫扛不住二级风。
“谢谢景叔，不麻烦了。”
“麻烦什么？饶是得吃饭，多你一个不多，说好了，等会儿过来。”景汐爸不给这漂亮的后生拒绝余地，推了自行车进院，车把上挂着新买的菜肉，还有一尾活鱼。
漂亮男人摸摸鼻子挠挠脑袋摇摇头似乎挺无奈，但也没有不愿意的郁闷，坐回原地接茬儿望天发呆。
“这就是生子吧？”许垚捅捅景汐，挑眉弄眼透着那么求知旺盛。
平素没见过的生脸孔，又坐在于爷爷于奶奶住的四合院门口，他爸还那么热情的拉话邀请，不是于夏生还能是谁？
景汐翻个白眼，秉持一贯的倨傲睥睨许垚那多此一问的智商。
“我瞅咱爸买鱼了，嘿嘿，中午又能吃上咱妈的红烧鱼了。”
“你丫狗脑子？说一万遍了那是我爸我妈不跟你分，再胡叫楔死你。”
“干爸干妈也是爸妈，你不许叫就不能叫了？咱爸咱妈答应得乐呵着呢，嫌吃亏你也叫我爸妈啊，我可不像你这么小心眼，容不下你这干儿子。”
许垚狗嘴里吐出来的话景汐怎么听怎么别扭，隐约像说他是许垚这欠抡死的货的干儿子。
“滚回你家啃你的方便面去。”对待贫嘴贱气一点都不可爱的发小儿景汐从来都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蹬一脚许垚小腿肚子，扬着下巴跑回院写那必须开学临了没几天才可以动笔写的假期作业。
“干妈！景小汐不让我回家吃您做的红烧鱼，还踢我去胡同口喝凉风啃方便面！”撒娇告状许垚特别得心应手，活活气死凶残无有兄弟爱的景小汐。
“妈，让他交饭钱，见天儿白吃白喝脸皮忒厚！”
“我是干妈的贴心小棉袄，干妈疼我，就爱给我做好吃的，对不对干妈？”
“对，妈给儿子做好吃的天经地义，咱不理那小心眼的景小汐。”
“干爸，我帮您瓷鱼。”
“歇了吧少爷，你再血溅五步把你那爪子削了，赶紧回屋写作业去。你们俩缺德孩子一样短揍不找钱，早不写完作业偏耗到开学才写，不好好学习吧就。”
“干爸，这您就不不懂了，假期作业就得快开学才写，不然整个假期都没意义。”
“你也就敢跟我这儿贫，跟你爸试试，鞋底子喂饱了你。赶紧的，别贫，不然胡同口喝风啃方便面去。”
“干妈您看，他们爷俩合伙儿欺负我。我爸我妈就知道往外跑也不管我，我是那没人要的小可怜儿。”
“妈要，回头妈给你报仇，好吃的就给你吃，馋死他们爷俩。”
“嗷！干妈最疼人家了，人家最喜欢干妈了。”
“人家个屁？！大老爷们儿恶心劲儿的。”
“景小汐，再给我听见你蹦脏字儿，你妈我就给你家法伺候！”
“干妈莫动怒，我这当哥哥的帮您去教育景小汐，保证他五讲四美三热爱德智体全面发展。”
“果然是妈的好儿子，好好教育不用给妈留面子。”
“嚯哈哈哈景小汐你惨了，哥哥我领了尚方宝剑，来斩妖除魔啦！”
小院里的热闹没遮没拦无比恣意的向全世界炫耀，邻院门口望天的青年也听个一清二楚，好看的嘴角微微翘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闪亮着忽而又暗淡着。
许是羡慕，许是嫉妒，许是对过于美好的总是着急逝去的讥诮。
笑吧，闹吧，他也有绚烂笑闹的时候。
只是，过去了。
那么轻易，那么迅速，眨眼间，便不复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于夏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