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落缘起》关沙雁

6、第六章

　　“嗯，确实是这样的。”柳杨忙给王嫂使了个眼色，一面接过陈箓手中单车推进院子放好。

　　“……好，那我就，好好尝尝王师傅手艺。”陈箓无奈放开手，跟着几人进了客厅。

　　老王的厨艺确实不错，汤汁嫩白的白菜炖豆腐，酱色诱人的茄子炖土豆，回锅肉，葱花鸡蛋饼，和一锅热腾腾的素臊子烩麻食。

　　陈箓看着唯独自己面前的两个小碗，各盛着两种炖菜，两碟子里一碟金黄点缀翠绿的葱花鸡蛋饼，一碟蒜苗回锅肉，蒜苗青翠肉片透明。

　　王嫂从大砂锅里给他盛了碗热腾腾的麻食，有些歉意的解释着：“因为天冷，所以就把炖菜放碗里盛着，这样凉得慢些。”

　　“还是王嫂想得周到。”陈箓见几人已经用公筷从桌上的砂锅盘子里开始给各自碗里拣菜了，瞬间也就明白怎么回事，站起来接过那碗滚烫的麻食，微笑着道谢。

　　陈箓觉得这是他几年来吃的最撑的一次，还好王嫂给他盛麻食的碗小巧，他就着一块鸡蛋饼吃完了那一小碗白菜炖豆腐，其他的菜都是用公筷夹了一点到碗里略尝了下。

　　饭后，他就着少年端来的热水洗了手，就连擦手的毛巾都是刚过水的新毛巾。柳杨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埋怨老王一家区别对待。惹得汪唯和闵良瞪了他一眼，才收敛了些。

　　“……陈老师，能不能请你给我们小超写几个字，让他贴在书桌前当做前进的目标，也能增加他的信心。”老王搓着手局促的说道。早年他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没上完就开始打工养家了，对学历高的人有种不自觉的崇拜，因此在陈箓面前他很自卑。

　　“老王，你那不是给小超增加信心，而是打击孩子的自信心。”陈箓还没开口，柳杨就已经溜溜的发表完意见。他前阵子可是见过陈箓宿舍挂的那幅没有署名的花鸟画，他一个外行只觉得那画很好看，但画旁的那几行行草，他却能看出点门道。上学时也都学过几天，但他们一群人只有汪唯和闵良坚持下来了。“你不如让闵良给小超写一幅字，那样孩子才不会觉得目标太遥远。”他放下茶杯看着老王真诚的提议道。

　　陈箓看了眼有些失望的老王父子，又回头看看边喝茶边说话也没被呛住的柳杨，回头对少年说道：“吾超同学，你去把我的背包拿来。”又回头看着一脸气愤盯着柳杨的王嫂，“王嫂，麻烦你把桌上擦干净，再把吾超平时用的画毡拿来。”

　　明白过来的王嫂一脸欣喜的去忙活，不一会就收拾停当。

　　陈箓收笔，洗笔。那几人正默不作声的看他写好的一幅行草，一幅楷书，和两张供少年临摹的字帖。半晌柳杨期期艾艾走到陈箓面前“陈老师，能不能也请您……教教我家柳郝，他底子也不错的。”

　　陈箓看看柳杨，“只要孩子想学，我都会教，但我不教没有恒心的学生。”随即低头拿出背包里厚实的干净棉布仔细的吸着毛笔上残留的水渍。

　　一旁的王嫂看着宣纸上端正如陈箓的楷书，清逸如陈箓的行草，闻着淡淡的墨香，总算明白为啥她每次见到陈箓总有一种不自觉的谦恭，那是对知识和文化的一种膜拜。

　　“……陈老师，您能不能……把您那支毛笔卖给我们，加一倍钱都行。”她听儿子说过一支好的毛笔要一百多块钱，而且陈老师用的肯定是最好，就算加一倍钱也值了。

　　“妈，你，你干啥。”少年霎时涨红了脸，结巴了起来。其余几人也愣了下，齐齐看向王嫂。

　　正在专注欣赏那幅行草的汪唯也愣了一下，瞬间藏起从不服到佩服的眼神。看着略有些僵住的陈箓，再看看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王嫂，汪唯有些头疼，不说陈箓本人，就是他们也没想到聪明爽快的王嫂会提这离谱的要求。这不是难为人吗，这顿饭吃得真是……正想开口打破室内有些压抑的气氛，帮对方解围。

　　老王恼怒的看了一眼自己老婆，随即转向陈箓解释：“陈老师，您不要见怪，女人家见识短，您不用理会。”

　　陈箓看了眼由期待转为忐忑的女人，淡然笑了下。“恐怕要让王嫂失望了，我这笔可不是你认为的什么神笔。而且吾超初学书法，用狼毫最好，我这毛笔是羊毫有些软，不适合他现在用。”说完看着手中已经半干的毛笔，眼神温和中带着怀念。“这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从我五岁开始，它就像家人一样陪着我。”摸着如玛瑙般的红檀木笔杆，“这是一整套，丢了那一个，都不会圆满，我这次去市里就是专门去修它的。抱歉，不能答应你。”

　　看着脸红得能煎蛋的一家人，笑着安慰道：“不过，等吾超能用羊毫的时候，我会亲自带他去市里帮他挑几支好用的毛笔。”

　　“小超，还不快谢谢陈老师。”老王推了一把儿子，再一次感叹读书少的坏处，以后没事还得多给自家老婆讲讲什么叫君子不夺人所爱。

　　“陈老师，谢谢你原谅我妈的唐突，她也是为我好，就是用错了方法……”少年摸了摸鼻子。

　　“老王，你还真是有福气，生了个好孩子。嫂子其实也没错，就是望子成龙心切。”柳杨羡慕地对着老伙计说道，“其实我们小郝也很乖，老唯家祁筱也不错。哦，还有闵良家的小宝虽说才五岁多，将来肯定也是个好孩子，哈哈。”

　　陈箓赞赏的看了眼少年，又回头看看柳杨，头一次觉得这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陈老师，是从五岁开始练习书法的吗？”一直没作声的闵良第一次觉得清冷的陈箓，也不是那么难接触，只要不越了对方安全距离，就不会被冷到，而且他儿子今年也五岁了。

　　“是呀，那时候小，觉得很辛苦，总以为自己是被外公捡来的，所以他才对我那么严厉。为此还悄悄哭过几回，挺丢脸的。”陈箓话中满是怀念的味道，仔细收起毛笔，整好背包。他当然明白闵良的话中的意思，但他没时间去教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子。

　　“闵良，能不能再给一中招一个美术老师？”汪唯看了看失落的闵良和不知想什么的柳杨低声问道，“你们学校的教师编制好像还没满员。”

　　陈箓在汪唯说话的时候就警惕的竖着耳朵，他就知道这几个中最应提防的就是这人。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不等闵良开口，陈箓阻止了对方要说的话，“声明一点，我只专长中国画，书法，造型艺术，其它的我并不擅长。你们的孩子如果有这方面的天赋，又上进好学，我都可以指点。别的就不行，免得耽误了孩子前途。”说完又看着闵良，“知道我五岁时是怎么练书法的吗？老师说我还算是比较有天赋的。”

　　“每天站在书桌前练一个小时的毛笔字，然后逐日增加。最后每天至少练两个小时的字。老师说我腕力不够，为了练习手腕灵活度，准备了一块小黑板，还有很多粉笔，让我加练一小时的板书。动一下手臂，否则就会被外公用竹条打一下，整整三年外公就这样陪着我。”

　　“先不说这些，你有没试过一个字，甚至一个笔画写几十甚至上百遍，写到想吐，有段时间，我看到毛笔就会吐，怎么都止不住。外公把能试过的偏方都试过了，什么竹茹陈皮汤，还有姜汁……有天半夜醒来，我看到外公拿着外婆的照片在流泪……然后就好了……”陈箓说完后紧了紧自己的背包，自己给人家说这些干什么。

　　房间里的其他几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表情各异。

　　王嫂惭愧自己刚才竟厚脸皮索要人家外公留下的东西，老王惊讶书法就是这么辛苦练成的。少年则是钦佩，老师就是厉害，和老师相比自己下得那点功夫真是……柳杨是同情，难怪这年轻人这么冷，没有童年的孩子大概就是这样的。闵良听完就开始天人交战，一边是辛苦的童年，一边是坚持下来后的成就，但他确实不能相信自己儿子有当年的陈箓一半懂事。

　　汪唯则以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陈箓，从始至终对方只提到外公，甚至他的童年都没有提到有关父母的只字片语。难道是……汪唯猜测着各种可能，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幼小的，满脸严肃的孩子板着脸在书桌前挥汗如雨。身旁的的老人手中握着竹条，眼中交织着心酸，疼惜，自豪，期待……

　　“想好了，就把孩子带过来，平时我每个星期六下午抽两个小时的时间辅导他们。放假的时候就三天一次。”陈箓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几人慢慢说道。大不了以后辛苦一点，每个月也能有一幅画作给陆谦交差，相信对方也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已经快七点了，我该回去了。”陈箓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提醒答应送他回去的几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帮这些孩子的同时也多些收入。”汪唯看着后视镜里没有表情的陈箓。他能感觉到对方有些生气，虽不想解释，但是现在的陈箓总和他脑海中那个严肃的小孩重叠，然后就出现一个气鼓鼓的小陈箓。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不用担心我的经济来源，我有固定的收入。再加上学校的工资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原来是看到自己的大采购，担心自己那点工资不够花。

　　陈箓想了下还是说道：“你也告诉陈阿姨不用总担心我……”他不想欠人情，那样他会不安。

　　“我知道了，会转告她的。”汪唯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是我今天特意买的甜品，好像挺受老人和孩子喜欢的，你拿回去给阿姨和祁筱尝尝。”陈箓把买回的蛋挞全部放进提篮里，递给不知在想什么的汪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