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落缘起》关沙雁

4、第四章

　　陈箓觉得自己陷入炼狱之中，身体在冰和火中轮番煎熬，关节中的疼痛弥漫至每处毛孔。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就此解脱了。

　　“小箓……醒醒。”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好似打通了他干涸已久的泪腺，“外公，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冰与火的侵袭好似随着外公的出现而消散，整个人如沐温泉。

　　“小箓，醒醒，你该回去了。”刚硬的老人隐在一团雾里，唯有声音依旧充满疼惜。

　　“……外公，我很累……”

　　一阵白粥的清香包围着陈箓，很熟悉的味道。陈箓瞬间湿了眼眶，这个梦很真实。

　　“醒了就起来刷牙洗脸，吃饭。”毫无起伏的声音惊得陈箓瞬间坐起，“……你，你怎么进来的！”重点不是他为什会出现在自己房里，而是他怎么进来的。

　　见对方没有理他而是转身出去了，气愤让虚弱的手脚略有些力气。用着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穿衣，上厕所，刷牙洗脸。他不能忍受没有刷牙洗脸的糟糕感觉，有些奇怪自己身上没有往常发烧之后那种汗潮的感觉，但现在还顾不上想这些。

　　等他到了外间，就看见汪唯正关火盛粥，“先把粥喝了，然后吃药。”还不等他质问，对方就阻止了他。

　　看着碗里香糯的白粥，陈箓忽觉得很饿。

　　汪唯坐到稍远点的地方，看了一眼昏睡了一天两夜却还能优雅进餐的人，暗自叹了口气。要是他没在晨跑的时候多事来看看，而今天又是星期天，估计这家伙翘了都没人知道。

　　陈箓洗了锅碗放回原处，又洗手烧水。“喝什么？普洱还是咖啡，要不就是麦片，我这儿只有这些。”他刚才看了下桌上的手机，知道自己睡了很久。而手腕上明显的针痕则表明自己之前有做过皮试还输过水。

　　汪唯看着对方好整以暇准备问讯的样子心里便有些生气，自己怎么也算救过他，不感谢就罢了，还一副……还是昏睡时可爱些，可爱！汪唯觉得自己脑袋肯定抽抽了，正准备说话就被从门外进来的人抢了先。

　　“他明天要上班就给他淡淡泡杯普洱，至于我嘛来杯咖啡就行。”柳杨说完就见房间的主人冷冷地看着他，“哦，忘记敲门了。”说完迅速退到门外煞有介事敲了三下门。

　　陈箓揉了下跳动的额角，咬牙低声说道：“进来！”还好其他住校的老师要到星期一早上才来。

　　“老唯，过来吃饭。我自己做的，尝尝看手艺有没有退步。”柳杨将两个饭盒一个汤罐打开，人心情好了做什么都有劲。“小陈老师，要不要再喝点汤，虽说老唯煮的粥也不错，却比不上我这大骨汤。”

　　看着一板一眼吃着饭菜的汪唯，陈箓忽觉自己从醒过来到现在的态度有些过分。等对方吃完饭，并收拾了饭盒后，陈箓亲自将滚烫的热茶小心地递给汪唯，又转身给柳杨冲了杯速溶咖啡。

　　“嗯，到底是精神了，看来老唯和我的基本功还没还给老师。”柳杨满足地喝着咖啡。

　　“没想到我跟着老唯第一天晨跑就救了你，你不知道大概五点半的时候，老唯突然带着我跑进了学校，敲你的房门，没人应……于是我就用些手段开了门。”柳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陈箓，又得意的看看汪唯。“进来就看见你烧的通红，人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还叫不醒。于是我骑着你的单车回了趟药店，给你做了皮试，输了退热和消炎药。”回头见损友威胁的眼神随即打着哈哈，“用词有些过了，不过基本情况属实。”

　　陈箓用手托着杯子，就见汪唯正以探究的眼神静静注视着他，刚想道谢就听见柳杨哀怨的说道：“本来我想和老唯替换着陪你，谁知道你揪着老唯不放，还一口一个外公的叫着，平白让我矮了他两辈。”

　　正喝水服药的陈箓听到这顿时呛咳得死去活来，直到汪唯在他背上三轻两重拍了几下才缓过来。等他直起腰，对方又若无其事的退回一边椅子上坐着。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七点多了我送你回去，免得小郝在家着急。”汪唯将两人用过的纸杯扔进垃圾桶，直接拉了人就要走。

　　“哎，等一下，我还有话和小陈老师说。”

　　柳杨沉默了片刻说道：“……小陈老师，雇人打你的那混账田蒙是我前妻的弟弟，估计我前丈母娘明天会来给她儿子求情。她大概还会带着她姐，也就是我老妈一起来……”

　　“所以呢？”陈箓定定看了他一眼，想起柳杨看田蒙背影时眼底深深的厌恶……随即了然，垂眸看着杯中的清水。

　　“也没什么，就是让你做好准备，我前丈母娘有些不讲理……到时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我老妈略客气些。”柳杨被陈箓垂眸时眼中嘲讽和冷意刺了下，但还是把想说的说完，那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人。

　　“就这样？再没有别的要求？你看，我这次也没什么损伤，不如趁着她们有求于我，借此机会让你那前小舅子永远离开你的药店。”陈箓循循善诱的口气让汪唯和柳杨愣了下。

　　“……小陈老师真是幽默，睿智。哈哈。”柳杨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吃惊用胳膊肘碰碰身旁的损友说道。

　　“好，明白了，我会拿捏好分寸。既让你摆脱令你生厌的小舅子……又不伤你们母子和气。”陈箓面带笑意说完，只是眼中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多谢两位对陈箓的照顾，出去时帮我带上门。”说完就不再看表情各异的两人，转身向卧室走去。

　　“……我给你请过假了，明天你可以再休息一天。”汪唯临出门前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

　　坐到车上，汪唯看了一眼同样沉默的柳杨，默默点了一支烟，看着袅袅的一缕慢慢荡开，“你姨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不知道你老妈又对你说了什么，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足以让你摆脱那一家极品……你要是搞砸了，以后不要再找我诉苦，我不是垃圾桶。”低声说完就要发动车子向正街行驶。

　　“不是你想的那样。”柳杨终于回神，“我当然知道这是次难得的机会，你也知道小陈老师那张嘴……他怎么说我姨我都没意见，可我妈毕竟年纪大了经不得刺。而且，我也看出来那个小陈老师是那种遇强则强的人，你越是压制，他最后的反弹就越大，效果就更好……估计明天我也得被拉来督阵到时候我再出手……”柳杨被汪唯看得心里发毛，最后的话也被咽回肚里。

　　汪唯静静看了好友半晌，然后掐灭烟头，回头看着前方夜空，发车。

　　不到十分钟车就在药店后门的巷子里停下，汪唯打开车锁，依旧默然看着前方，静等柳杨开门下车。

　　半晌都没有听到对方动静，他回头就看到柳杨满脸苦涩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老唯，我是不很市侩。我姨就一直这样说我，还说……因为我市侩田霞才离开。就在刚才，我还在利用一个对人性已经失望的孩子。”陈箓刚才眼神的变化清晰地映在他脑中。从他进门时的戒备，到略微的放松。而他说出那番话时，对方看着他们时，眼中浮起的失望和自嘲都伴随着最后的冷意消失在眼底。

　　“这次我还连累了你，让你的好心也因为我……如果知道他这么敏感，我就应该和他直说，他肯定会帮忙的……”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多想也没用，就当萍水相逢的人互相帮助了一把。你姨要真那么高尚就不会每个月问你要赡养费，就不会指使你做这做那，就不会理所当然地让你养着他们母子，哼，这次你要再心软，再被他们拿捏住，不要告诉别人你认识我。”看了下院子里三楼上透出的灯光，“下车吧，小郝还在等你呢。”

　　第二天，陈箓睡到七点左右就被晨跑的哨声吵醒，无奈起床。照例给自己冲麦片，正想煮鸡蛋时看到桌上汪唯之前留下的提篮，拿出两个素包子放到蒸锅里。喝麦片时他想起昨晚那碗香糯的白粥，不稀不稠正是以前外公煮得那样。放下杯子，打开他放食材柜子，里面果然有一小袋刚打开的珍珠米。他原打算等休息时去趟市里，把所有需要的都采购一番，谁知道一场运动会就搅得他半个多月都没休息。

　　吃完简单的早餐，他留下早上的药量，其余的都收进抽屉按类收好，然后就打了热水开始擦洗拖地。

　　卫生间的晾衣架上，那条米色的毛巾引起他的注意，刚才洗漱时没注意到。那不是他用的。洗手台上放着从毛巾上剪下来的商标，拿起毛巾，上面只有皂粉的清香。晾衣架上那套洗过的保暖内衣正是运动会那天他刚穿上的，包括那条挂在衣架上的浅灰平角裤……陈箓忽然很想骂人，只是发烧而已，竟然烧得人事不省。拿下平角裤想放到盆里重洗一遍，可看到那条毛巾时他自嘲的笑笑，也不知带那两人谁给他擦洗换衣的。又重新晾好。关上卫生间的门，按下门旁边的紫外灯开关。

　　十点左右，陈箓正给盆栽喷雾，就听到一阵敲门声，还有校长闵良的说话声。打开窗子就看到闵良正陪着两个老太太站在门外台阶下。

　　他开了房门看着外面的三人，“闵老师，您这是……”尽管昨晚柳杨已经说过，但他还是想看看，这田蒙的母亲为人到底是有多差。

　　“……陈老师，这位是田老师，以前也在一中任教，这位田阿姨是田老师的姐姐。”闵良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陈箓，这年轻人来这两年多从不多话，每次开会虽只是静静坐在角落，但却不容人忽视。

　　“嗯，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陈箓扫了一眼那个一脸严肃的田老师和旁边那个约有七十岁略有些局促的老太太，那应该是柳杨的母亲。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没礼貌吗，客人上门不是应该让进屋，倒杯热茶吗。”田蒙的母亲甩开自家老姐的手，开口就不客气。虽说是有求于人，但她不想开始就输了气势，而且对方毫发无伤。

　　“被主人邀请的才算是客人，田老师应该连不速之客都不吧，闵老师，我说得对吧？”陈箓向一旁微皱眉头看着田蒙母亲的闵良微笑着问道。

　　“陈老师，田老师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能不能让她们先进屋。”闵良在心里暗骂柳杨，明知自己这丈母娘的德行，还找借口让他来应付。

　　“既然闵老师说了，那就请进屋吧，外面怪冷的。”陈箓挑眉把三人让进外屋。

　　他给三人都冲了杯茶，就不再做声，静等着那个所谓的田老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