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Death》夙纱

13、Episode 013.靶

　　和克瑞斯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应该说两个人在星期六已经有缓和的迹象，但当来送衣服的老裁缝口中说出加罗涅这个姓氏的时候，原本刚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里还带着点朦胧睡意的大男孩瞬间变了脸色，转头走到吧台后面，一声不吭地开始擦杯子。

　　没有想到一向好心性的克瑞斯在诺迪·加罗涅这件事上会一反常态地呛了这么久，沈珞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有点无可奈何。

　　不过怎么说两个人也是同住一片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这种状态实在是不好受。也让一贯不喜欢和人抱怨的沈珞不自觉地和她的里叔叔说了几句。

　　“嗯，倒是也能理解。”里边将机车在道边停好，边耸了耸肩，说：“突然冒出来一个男的就要把我家珞珞领走，我也不乐意。”

　　“啥？！”沈珞双手抱着头盔，一时被他的话吓到。

　　“嗯……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应该是一种，占有欲。”

　　“……”

　　“哎呀不要这么看着我嘛。”里把沈珞手里的头盔拿过来锁好，拍了拍她的肩，“克瑞斯到你那里也有一年了吧？一直都是你们两个人，冷不丁地出来一个男人，他当然会不适应。”

　　“什么叫一直是我们两个人？”沈珞忍不住打断里的话，“里叔叔你这话听起来好奇怪，克瑞斯的女朋友从来就没断过好吗？再说了，他是我弟弟啊！”

　　“弟弟就没有占有欲啦？而且，你不是从来都没交么？忽然和一个人走得那么近……”里止了话头，弯下腰看着沈珞，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说起来，你和那位加罗涅先生肯定不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那么简单吧？”

　　“……”沈珞被问得噎了一下，“就、就是这么简单啊！不然还能怎样！”

　　“真的？”里双臂抱胸，不相信地挑了挑眉，“之前好像就听菲尔顿提起过一次，哦对了，那天在路口我还看到你从一辆车上下来，给你开门的那个男的就是加罗涅？”

　　“……”

　　“我看他扶你下车的样子，嗯，的确有点问题。”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行，哪天你得让我再仔细瞧瞧那个加罗涅，上回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要娶我家珞珞，不能光脸长得好。”

　　“……”沈珞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里叔叔，我们只是朋友啊，怎么就说到嫁娶了？”她欲哭无泪地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僵硬的微笑，“我们还是先进去好吗？给我们开门的那位服务生都要哭了。”

　　——面对不想继续的谈话内容，转移话题永远是万能的方法。

　　当然了，在话题转移后的第一步，就是要主动引领话题。于是，沈珞也不顾里的反应，自己先跨入了这家室□□击场的大门。

　　这家名叫“Red”的射击场是两年前刚刚成立的，位于第三街区和第四街区的交界。不同于其他以游戏或是娱乐为主的射击场，这里的专业性和仿真性显然更高。虽然枪支仍旧是虚拟的，但却具有极强的真实度，无论是触感还是射击时产生的冲击，都和真枪实弹没什么区别。还有好多玩家为了体验真正的射击，会选择不带消音耳机。

　　也正是因为这里种类繁多，环境也不错，被誉为“夜之神枪手”的里特纳才会放弃警方专有的训练场，而来到这里。

　　正如一般热衷于足球进而同样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一起踢球的父亲一样，自从发现了这个不限制身份的射击场后，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里都会把沈珞带到这里，兴致勃勃地教她射击。

　　不过无论是已经来过多少次，沈珞还是不太适应四周毫无预警就响起的枪声。但比之半年前，现在的她显然有了很大进步，至少不会被吓得心律不齐。

　　“手臂要端平，不要抖！注意力集中！”

　　一涉及到射击，里就变得万分专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都会抛到脑后。

　　头上戴着消音耳机，听不清楚里的训导，但也能猜得出来内容，因为这是她一直以来就存在的问题。

　　目光如一把利剑钉在前方的靶子上，沈珞右手握着仿真的勃朗宁1911，调整了一下呼吸，眼睛微眯，食指用力，果断按下扳机。

　　“嘭！”

　　子弹出膛的声音即便被耳机消去大半，却还能清晰地听见。这把经典款的手枪产生的后坐力被仿真得格外真实，让她半个手掌都开始发麻。

　　“啧，1.5环。”

　　刚摘下耳机就听到里用着差强人意地语气说道。他吸了一口嘴里的烟，拍了拍沈珞的后背，“不过已经有进步了，至少打到靶子上了！”

　　沈珞甩着右手，苦笑道：“有你这样的神枪手做老师，练了一年多还只是刚打到靶子上，我看我是真的没有天赋。”

　　“哎，话不能这么说！哪有那么多有天赋的人！我们局子里那群小崽子还不个个笨得要死，这玩意都是练出来的。”里说着叼好烟，将沈珞手里的枪接了过去，随意地举起手臂，冲着前面的靶子“嘭嘭嘭”连射五枪，把里面剩余的子弹打了个干净。

　　——屏幕上显示的结果，无一例外的10环。

　　“这小玩意还是不带劲。”里用手拿开嘴里的烟卷，冲着一旁桌案上的烟缸抖了抖灰，又将手里的枪扔还给沈珞，“给你再练一会，我去换把大家伙玩玩。”

　　他说着按开旁边的射击台，选了一把口径足足有20毫米的机炮。随着他的选择，正对着他的台案的标准射击靶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射击距离也被无限拉长。

　　不理会架子上的耳机，里双手端着枪，眼神刹那变得凶狠嗜血，像是一匹搜寻着猎物的孤狼。即便是站在一旁的沈珞，也能感觉得到那股被瞄准的恐惧。

　　为了让自己脱离这种过于压迫而惊惧的气场，她再次拿起手里的枪，把视线放在自己前方那个中规中矩的靶子上。屏幕已经随着弹膛的再次充填被清零。

　　她慢慢地举起手臂，不再理会从身侧传来的紧密得如同爆炸的射击声，双眼注视那个白底黑线的靶。

　　“嘭——！”

　　*

　　从Red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比起沈珞咧着嘴揉胳膊的痛苦表情，里看上去显然要痛快得多。自他从特警调回巡警后，平时就很少有动枪的机会了，也难怪他会如此钟爱这家射击场。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一场重感冒在床上憋的，今天的里兴致格外高昂，几乎把射击场里的重型机枪玩了个遍。

　　“你啊，就是缺乏锻炼！抬这么一两个小时的胳膊就把你累成这样！”里拿出头盔戴在沈珞头上，边给她扣下巴上的扣子边说：“我看应该叫你和我一起绕城跑步！”

　　“什么？！”沈珞被他的话吓到，一把抱住里，撒娇地左右晃了晃，“饶了我吧里叔叔！我就想做一个安静的小女人嘛~”

　　里被逗乐了，手臂一用力将她抱到机车上，“行，我安静的小女人，快上车吧，我们去吃饭！”

　　“遵命！长官！”

　　沈珞扬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傻笑了一声，手扶着身下的机车，刚将右腿迈过去跨坐好，眼睛不经意看到对面咖啡厅里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普通的黑色西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他手指翻动着报纸，镜片下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瞥了他们一眼。

　　因为那份特殊的副业，沈珞对于自己周边的环境和人都格外留心。虽然换了位置和外套，但她记得这个看上去很平凡的男人是在他们来到射击场的时候恰好走进对面咖啡厅的，而且他在座位上坐下来的时候也看了他们一眼。

　　“珞珞，抱紧我啊，我们要走了！”

　　里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唤回沈珞的注意。

　　“哦好！”她口中应着，双手抱住里的腰。

　　机车发动的引擎声嗡嗡作响，震得耳膜发痛。在他们冲入车流的那一瞬间，沈珞看到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

　　从热气腾腾的浴室中走出来，沈珞边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边摇了摇仍旧酸疼的右臂。照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还要疼两天。

　　沈珞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倒杯热水，却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机侧面的灯闪了一下。她停顿了一下，转而拿起手机。

　　“From诺迪·加罗涅

　　刚得知新做好的骑装已经送到店里，希望你能喜欢。”

　　方才浴室中的蒸汽仿佛还在脸颊和耳边环绕，温暖得发烫。沈珞的目光落在发件人的名字上，嘴角不自觉地已经向上弯起。

　　那件全新的红色女式骑装此刻正整齐地叠放在床头，艳丽的颜色像是她曾在英格兰的贵族庄园中看到的噙着露珠的玫瑰。只一眼，就可以从花圃一直开到她的心口。

　　她把掉落到前面的头发压到耳后，手指按动手机上的键盘。

　　——“抱歉刚看到信息。衣服我很喜欢，罗伯特先生很好，很细致认真。一切都非常感谢。”

　　短短的几句话，却被翻来覆去地改了好几次。沈珞皱着眉看着被又一次按亮的屏幕，郁闷地发现自己怎么修改都不太满意，泄气把手机扔到床上，却不小心碰到了发送键。等她慌张地把手机拿回来，却看到“已发送”几个字已经清楚地显示在眼前。

　　瞪着逐渐变暗的屏幕，她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两下右手的食指。

　　“真要命！只不过按了几下扳机，你怎么就残废了！”

　　嘴里愤愤地骂着自己不听话的手，还没骂完，又一声信息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她愣了一下，迅速把电话拿了起来。

　　“From 诺迪·加罗涅

　　你喜欢就好，不必那么客气的。”

　　水珠顺着发梢落到肩膀上。明明已经流失了温度，那在肩头浸润开的水滴却仍旧带着足以温暖全身的暖意。沈珞看着握在掌心里的手机，似乎可以从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看到同样温柔的笑容。

　　指腹轻轻地抚摸着上方发件人的姓名，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和父亲，以及里所给予的完全不同的温情。每一次看到他，甚至只要想起他的名字，心中就会充满了玫瑰色的期待、紧张和喜悦。

　　“叮。”

　　蓦然从电脑中传来一声提示音让她原本在唇角漾开的弧度在一刹那间僵住。又一颗水珠滴落到肩头，冰凉的温度使得心头盛开的玫瑰花随着水滴的坠落凋落枯萎。

　　这些天过于闲适的生活，和与诺迪之间恬淡又甜蜜的交往让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

　　她收敛起脸上并不该属于自己的笑容，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委托人发来的邮件。

　　“姓名：诺顿·史密斯

　　家族：彭格列

　　职务：侦查部二队队长

　　……”

　　彭格列……

　　这次的目标倒是来头不小。不过……怎么又是侦查部的人？

　　沈珞一手拄着下巴继续向下翻着邮件。将基本信息大致扫了一遍，初步感觉这位小队长没有什么特殊的能耐。虽然仍旧是雾属性，但比起上一个能改变人记忆的老兄，他显得平凡无奇。

　　她心里微微吐着槽，手指拨弄着鼠标的滚轮。然而在页面被拉到底的时候，那两张附带的人物照片让她那双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几分。

　　这个名叫诺顿·史密斯的男人……怎么好像正是她今天在射击场对面的咖啡厅中看到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