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邪》栖叶枝

37、第 37 章

　　夜色浓重。

　　她在浓重的夜色里飞奔。

　　城里几家酒楼此时都灯火通明，她却只想着往前跑，将那些灯火和喧闹都甩在脑后。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看是不是有人追了上来。

　　一刻钟之前，她发狠踹晕了那个正要对她上下其手的登徒子，连平复恐惧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她在灯上烧断了自己手腕上的绳结，连带着衣袖和后背也被烧焦了一大片。

　　解开脚上的束缚后，她用那些绳子，将那犹在昏迷的登徒子捆了个结实，又把他放回床上。自己那身衣裳自然不能再穿，她见一件杏黄色的道袍正挂在床边，想来定是那姓莫的色狼的衣裳，当下便换上，也扮成了一个年轻的小道士。

　　她掀开窗子，临走了，却仍不解气。

　　转身提起墙上原本与道袍一起挂着的长剑，将自己原来的衣裳割下一块来，塞进了那人嘴里。剑尖儿在他裆部比划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别开脸，手下一用力，把那块儿切了个干净。

　　血溅起了一些，染透了床褥。被绑着的那登徒子一下子被疼醒，口中被塞了团布料，“唔唔唔”地喊不出声来。待他看清楚自己的伤处，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她嫌那剑脏，这时把剑丢在床上，不愿再拿着。又把旁边的被子盖过来，盖在那登徒子身上，掩住了那一床的血。

　　做好了这些，她才放心地从窗子里逃了出来。

　　慕沉星此时只想逃，逃离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她已经做了一切她能做的、拖延时间的事，只求那房间中的一切，能晚点被人发现。

　　而她，在被发现之前，能逃多远，就要逃多远。

　　泰山城的城门紧闭着，城头上有两个看守城门的兵卒正靠着墙根，仰脸打着瞌睡，灯笼掉在地上了都不知道。

　　慕沉星虽然慌，但仍然悄悄地溜上了城墙头，城外黑漆漆地一片，没有什么树木。

　　正在这时，正打瞌睡的兵卒醒了一个。揉揉眼，依稀瞧见有个人站在那里，便嚷嚷了起来，“你干嘛的，咱们守着城门，任谁都不能进来。”

　　慕沉星怕他嚷嚷起来，被别人听去，一个箭步冲过去扇了他一个耳光，“闭嘴！”

　　那人被扇了一下，才清醒起来，看她一身杏子黄的道袍，连忙跪了下去，“哎哟，小的不知是泰山派的道爷，道爷饶命啊。”

　　另一个正在打盹的兵卒，这会儿被他俩一闹，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同伴跪着，也跟着跪下，不住地念叨着“道爷饶命”。

　　她已经猜到，在泰山城里聚集的这帮道士，定然就是不远处泰山派的。这泰山派不乏好手，此前火烧云乐教，泰山派亦有参与其中。泰山派的莫掌门，当时更是直斥她是“妖女歹毒”。只恨自己此时身单力薄，不能报那日羞辱之仇。

　　没想到的是，那日的莫掌门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在这泰山城中，竟似连官府都怕他几分，就连城中的酒楼，都不做生意，只为迎接泰山派的弟子前来胡吃海喝。

　　她这时见这两个看守城门的兵卒怕的厉害，也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便只拿眼角斜着他们，又刻意压低了嗓音，“道爷我要出城办事，你们就当没见过道爷我，才能让你们保命，知道了吗？”

　　那两人连连叩头，又哪敢说半个“不”字。

　　慕沉星出了城，丝毫不敢停留，也不拘是哪个方向，提气纵身飞奔而去。

　　也不知在夜色中奔跑了多久，直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上，慕沉星才停下来缓了口气。

　　她伸手捞了一把水，用力洗了洗刚才被那人手指碰过的地方，直洗的脸颊和脖颈间都有些红了，才停了手。

　　她又往河水里瞧了瞧自己的样子，不禁皱起眉来。这身道袍在泰山城中或许能让她狐假虎威一番，但出了泰山城，再穿着这身便太过招摇，搞不好还会引火上身。

　　须得找个地方，换身衣裳才是。

　　她眼珠一转，眼角却突然瞟见远处一个白影闪过。大半夜地，她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待她揉清楚眼睛，仔细瞧去时，那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晚真是被吓的多了，她暗暗摇头自嘲，想起从白天到现在经历的一切，心中渐渐地泛起一股酸意。

　　她从蜀地边境一直到杭州，这段路上一直没什么风波，起初她以为行走江湖不过如此，现在看看自己，单单是一个泰山城，便叫她数次身陷险境。现在想来，那些时日里，师兄必定为她操了不少心吧。

　　想到这里，她又苦笑起来，告诫自己往后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正想着，脑中却突然掠过一个念头——

　　不对。此处不比长江以南处处山水，反而是平野辽阔，有什么人，一眼望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刚才那个白影倘若不在刚才那处，也不能说明那就是她的幻觉。

　　她朝着另外一边缓缓回头看去，果然，那道白影此时已在另外一边。原野上，夜色中，那道白影如同鬼魅一般，远远地地平线略下一些的地方移动着。

　　看那白影移动的方向，倒不像是朝自己这边过来。慕沉星心中欣慰一些，只当那白影还没有发现自己。于是便提起气来，远远地跟在那道白影后面。

　　越跟，慕沉星便越觉得有些不对。

　　虽离的远，但她仍能看出，前面那道白影，身上穿的是一袭白色袍子。一眼看去，这背影倒有些——有些像她自己。

　　慕沉星固然没见过自己的背影是什么样，但云乐教的白袍她穿了十多年，更是见了十多年，这时尽管看不真切，但仍然觉得不会认错。

　　云乐教的其他同门都在绝剑山庄手上，这人穿着教中弟子皆穿的白袍，且身形也比自己高上一些——

　　难道是师兄追来了么？

　　她心中单单是这样想到，便已经觉得欣喜，刚要出口喊出来，喊声到了嘴边，却又收住。

　　倘若那人是她师兄，他刚到此处，这时在夜里全力疾奔是因为什么？倘若那人不是她师兄，那他又穿了云乐教的袍子，意欲何为？

　　慕沉星加快了脚步，只想追的再近一些，好看清前面那人袍子的式样，和相貌。

　　还没等她追上前面那人，眼睛就已经瞧见了前面的高山，那片山上浓墨中沁着一点点的苍翠，苍翠中又透出了几星灯火。

　　泰山城本就在泰山脚下，他们一前一后奔了这大半夜，这时遇到的山，也定然就是泰山了。

　　所以，这人竟是要上泰山派么？

　　慕沉星心中想着，注意到那人放慢了步子，自己也便跟着慢了一些。

　　那人却没有上山。走得近了，慕沉星才看清，有几顶帐篷搭在泰山脚下。此时已过了半夜，将近凌晨，帐篷中寂静一片，只有几队官兵，正在来回巡视。

　　泰山派果然与官府有勾结，帐篷都搭到泰山派门口来了。慕沉星想着，只见那些帐篷每一顶都是用上好的竹木接了似雾的一层青纱搭成，一眼望去，青绿一片，在这夜色中，还真不好分辨出来。

　　慕沉星只看出这些帐篷颜色隐蔽，却不知这样的帐篷并不是寻常的官员所能用起，更看不出这时在那几顶帐篷周围巡视的，并不是寻常的官兵。

　　她只注意到那穿着白袍的身影，像是熟知这附近的环境，也早已摸透了那些人巡视的节奏一般，轻松地便绕开了所有的巡逻官兵，溜进了营地中最大的那一顶帐篷。

　　她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也依着方才那人溜进来的路线，悄悄地钻进了营地。却不能像那人一般直接闯进帐篷，思量了一会儿，便绕到帐篷后面。

　　帐篷后面有一块小小的搭帘，搭帘后是个寸许的四方小口。她方才进来时，见每顶帐篷上都明晃晃地着这么一个小搭帘，这时过来一试，刚刚好踮起脚来便能瞧见帐里。

　　这帐篷里摆了一桌酒席，此时已经歇了宴，黑漆的紫木圆桌边上，迷迷瞪瞪地睡了几个人，慕沉星粗略一数，约莫有五六个。这些人有的手里还握着酒盅，有的捏着酒壶，有的手里只剩了一根筷子，却都一个个地昏睡着，对有人进来，竟丝毫没有察觉。

　　慕沉星看着那穿着白袍的人绕到了圆桌边上，对其他人看都不看，只奔着坐在上位的那人过去。刚一过去，便揪起了那人的衣领，手中亮出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手起剑落，那人的脑袋便在地上滚了几滚。

　　猩红的血从剩下的躯体中迸射而出，那人将那具尸体扔远了，身上便没有溅上一点血迹，仍是干干净净的白袍。

　　慕沉星在外面看的恶心的直想呕吐，正在她捂着嘴要蹲下【和谐】身干呕的时候，帐中那人却突然抬起了头，朝着她微微一笑。

　　慕沉星呆住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长长地打了个唿哨，然后冲出帐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

　　那人不见了，慕沉星却仍然呆站在原地。刚才眼前所见的那一幕太过震惊，就算是她亲眼所见，她仍不能相信那是事实——那个人，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穿着她穿了十多年的白袍，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如果不是她确定自己还活着并且清醒的话，她几乎都要以为那是自己梦游去杀的人。

　　那人走时的一声唿哨惊动了营地中的守卫，几乎是所有士兵瞬间涌进了帐篷。慕沉星硬逼着自己回过神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再不走，恐怕就要走不脱了。

　　她急中生智，见营地中其他帐篷里还有几个泰山派的弟子，便垂着脸趁乱混进其中，跟着这几个弟子挤进了刚才那座帐篷。

　　“师父！”看清了帐中的情景，那几个弟子失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