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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一品青欢(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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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紫蝉——!白簌目不转睛仰看大殿,骤然高喝。尖利之声响彻殿顶,贯耳不绝。白簌环视周遭,肆意高唤:殷紫蝉!殷紫蝉——!恣行无忌惹起的女徒怒意被一蓝袍女子拦下,她打量片刻认出了白簌。殷紫蝉一身藤紫对衿衫,漫不经心从暗影中姗姗而出。她问姑娘有事吗?白簌回身站定。虽是落魄邋遢却自有一股风度。殷紫蝉见了她脸,不禁愕然,那样的一双眼睛!清谈的皮相。可那双眼睛入了世,透着荒凉。这样的人或许拙舌,却有一双利眼辩天下,那眸子是面清清亮亮的镜子,观者自观,从她眼里,殷紫蝉看到自己愈发老了,脱了形,连那笑都透着假,恍若一浓妆艳抹的老戏子咿咿呀呀,浑然不觉旁人的嗤笑。殷紫蝉一悚,当即又打量了两眼提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白府大小姐。千里而来落殷宫,何事啊?白簌目落殷紫蝉身后,见林琅双眸焚火,恨意溢满盯瞪着自己,一笑,自若地挽了挽袖子,闲来无事,想找依汀一同游山去。那蓝袍女子听此匿声退了人群。殷紫蝉了然抬眉,哦,白大小姐起了玩心。那不赶巧,依汀现今闭关。早料殷宫主有此一言,白簌神闲一哼,不碍,我等。
落殷宫。这是一场关于年岁的水磨调,处处散发老旧奢靡的香气。扒开尘埃看见屋阁与人。白簌曾嬉戏笑闹于这宫宇之间。偏如今快速闪跃的风景在白簌蓦然回首中透显着陌生与遥远。白簌明了自己过客的身份,这情感裹足不前心余力绌。
青灯一点,素手翻经,炉烟萦绕花依汀细碎的凝读。一尊铜胎四手观音像立于案中,临雾之上。门外喘音合着步子零星向着屋来,片刻,云檀破门而入。白簌的到来让花依汀猝喜中不明所以。她担忧起白簌与林琅的交战,一场几年间莫名由来关于面子的对峙。
一黑一白在殿中肆无忌惮地耍开。林琅右手提刀兀地劈向白簌臂膀,凌厉存风。白簌霍然后仰,气敛脊骨以腰为轴横扫而过,从鞋中带起一匕首,指尖开劲直甩林琅腰间,剑花银白腾舞开合有致。林琅侧身后跃狠恶截下大刀落势,翻腕挡之。“铛”一声入耳。林琅体察不妥,匕首力道孱弱不似学武人使来。忙抬眼瞧她,见白簌持匕难掩面色苍颓。林琅心下大喜,忙举刀横里劈竖中刺,刀锋若破竹之势直逼眉心。白簌待刀前来,冲林琅邪魅一笑,缩身向旁蹲下。林琅未料如此,亦止不了身子急冲向前,好不易扯住身形恼羞回身。白簌浅笑如春,从容起。花依汀的到来破了两人的冷眼相持。她是殷紫蝉尤爱的弟子,喜着大红主腰,在光下愈显得肌理皎白。花依汀崇灰淡厌明媚,屋中垂挂厚重的鸠羽色帷幔。殷紫蝉前来观赏过,她说她那娇小柔弱的女儿亦钟情鸠羽色,可惜已经不在了。花依汀俯身行礼唤一声师父。殷紫蝉刚要言语便遭白簌痞气横生地抢言,她说这光天白日撞鬼了不成,不是闭关吗,我当你不到个三五年不出来,还铁了心的要在这落殷宫白吃白住。林琅最初的嫉恨因为白簌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自大,她与花依汀刚柔并济缠占了殷紫蝉大半心思。她看见花依汀走向白簌细语微笑,抹去了对自己的敬重。林琅忌惮有一日登上宫顶被花依汀篡去位置,这年岁之人几乎都夹着破釜沉舟的气质去追随所爱。林琅爱那生冷静谧的玉椅,夜间散着幽幽之光亮燃了她整个年幼岁月。林琅祈望自身庞阔,狠戾地庇护住过往与前路,她在花依汀以背相对时双掌一收,动了手。
白簌瞠目见林琅以雷霆之势扑面,心中凉落。知躲避多余只膊中敛劲想将花依汀向后揽去。怎料想花依汀捷足登先,抓白簌此臂膊借力腾起,避刀风,右腿横截林琅腰侧。乍眼余光一瞥,见大刀要落入白簌之顶,终狠了心,一掌劲力劈在林琅后颈。林琅呕出一血,似断翅孤雁,直跌大殿砸起响音。
铁刀削下白簌一缕青丝,洋洋洒洒霁开。
众人看得傻气,殷紫蝉一张面皮煞白下去。
白簌若大鼓捶心,惊诧未回神地瞻看花依汀,直见她满面内疚要将林琅扶起。白簌遽然醒觉,一把搂住她后腰直腾殿门外。花依汀任凭白簌带着,回头瞥看伏于青板之上的林琅,那双惊恐的眼睛杀气四溢。
众人不知如何,皆望向殷紫蝉。她懒洋洋道,都看我做什么,想跟着一块去游山啊!殷紫蝉施施然的离去起了苗头,众人站坐不定都随了步子。旷阔大殿中林琅面色几分凄楚几分恨,良久落了泪,狠命地拔出没入腕中的金针,瞋目看着手指颤麻似待死公鸡的爪子,蜷缩而歪曲,不禁惊恐嘶嚎狼狈地向后移退。这成为她生根愤恨的心魇与契机。她对殷紫蝉叫嚷她要杀了这个女人,她要自保。
白簌说过,一个人孤注一掷的尾随所愿,这种与家人,与外界无法达成的妥协是每一件事的张力所在,对峙含蓄而具毁灭性,是一出充满躁动的文戏。身在其中,困局扰身不胜厌烦;身在其外便会有种逾越旁观的快感。她想讥笑林琅无能的好高骛远,她看见一个女人举步维艰的攀爬,抖了抖身子摔下来,碎了一地的骨血。白簌觉悟出林琅的结局,无非是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横陈在花依汀路途之中。白簌的自大遮蔽了双眼,她为此付出了代价。
落殷宫的斗殴谣传成为咀嚼饭后的一道茶点遍及汝阳。天低云暗,隐有雷声滚动。大风袭着尘蒙蒙裹住一茶寮。掌柜忙让小二放了竹帘。山间除去林木唯它独立其中,在这云涌之日,寂然生僻。
寮中有两客。
白青沉坐于桌前,神态自若抿了口茶水,凝望天外。
老蒋头坐于另一张桌,端相于她。
茶寮掌柜在柜前打着算盘,不时瞟一眼两人。
三人默然缜思,诡异横生。白青沉在忆想半个时辰前白簌对自己的挤眉弄眼。青衣似林,黑衣如墨。花依汀白簌踏雪而来,停驹观天,侧头而语。白簌穿了黑锦边比甲,愈渐瘦骨嶙峋,坠马髻盖在顶上掩了半张脸。白青沉记得这样指派老蒋头,你跟我数日,我便与你相赌。你上前同姐姐说,若她带我离开,你便空手而归,她若置之不理,我便不耍性子,乖乖与你回府。老蒋头扭过纹路若深壑的黝黑大脸,咧嘴嘿嘿笑了两声。白青沉心知这是必输之赌,她讥嘲白簌手脏之日,时隔三年,就换以卑微之势渴求她的大度。白青沉见老蒋头倏忽而拦,那只青海骢受惊跺了跺蹄子,白簌抬手时已握利器,冷望来人。白青沉不会武学,却从小看白簌行云流水的步态章法。她对她说,学武是粗人的活,我不必对阵,不必强大,心知有一人会护我免了责难,无论我如何骄纵跋扈。白青沉如今在白簌麻木戒备的神色中体味了自己的蒙昧。府中人有难,小姐帮是不帮?白青沉闻听答复身子一紧,摔砸了茶盏。
小姐不问是何人?
白府老小与我何干?
老蒋头滑腻的声音流出腔外,他说小姐置的是气话。白簌朗笑道,老蒋头莫忘了,您亲自望我下葬,棺中心烂首碎,残肢败骨。死人,就应该比你们活着的无忧。花依汀掩口而笑。老蒋头与白簌的对话冗长而偏激,兜绕一番停在了一个死字上。白青沉心尖拔出一抹红光,她明白了白簌的答复,欣喜痴傻地将手平贴在脸面上,这鲜活的表情逗弄了自己,她埋在掌中兀得笑出声来。杨氏的知命算道加之白簌的推波助澜,白青沉有恃无恐地踏上了一条背离初衷的道路,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