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魄》子狼

2、顽童

　　2——

　　那个孩子结束了在剑冢的闭关修行后，变得更奇怪了。

　　人们都以为他认了一位擅长驱鬼伏魔的道长做师父，那么小的年纪又能安心在剑冢中闭关一年，必然大有长进，再不像幼时一般怕鬼又怕人。

　　结果叶云飞确实不怕鬼也不怕人了，倒是大人们不时见他一个人对着残剑荒坟谈笑的情景，难免有些发憷。

　　那双老虎似的金茶色眸子仍旧满目飞魂野鬼，叶云飞却不再恐惧它们回望自己时的眼神。他开始懂得这些不肯消散的亡魂是在等待他的话语，就像等待一个使命。其实它们比活人更恐惧叶云飞的虎瞳，因为那双眼眸能看穿亡者。随着叶云飞年岁的增长，绝大多数的魂灵直接臣服在他的瞪视下，小小的少年有时哈哈大笑着穿过俯身下跪的亡者大步而过，惹得旁人频频回头。

　　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让藏剑山庄里的人都不太愿意接近奇怪的二少爷叶云飞。倒是大少爷叶风来身形拔高，挺拔英伟的苗头在少年人身上显现，铸剑之术与挥剑之道也都愈发精进。便有人传起叶风来少爷来日必成大事，只怕这弟弟是要拖他后脚。

　　叶风来不怒，只淡然道：云飞的长处，一般人见不到。而叶云飞偶然间听到了也不怒，倒是大笑，摇头对那说闲话被撞见的人道，可怜你姑姑一人将你从长安爆发瘟疫的病村里带出，代替父母把你拉扯大，又筹钱迁来扬州，只为把你送入山庄学艺，却到死不见你学成，至今还是个打铁烧炭的伙计。那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吓得发青。脸红是自己身世被一丝不差的指出，白是气叶云飞说自己是打铁烧炭的伙计，吓得发青是因为他姑姑十年前就病死于山庄外小村的屋中，而且十年过去除了自己和姑姑，不会再有人知道他的身世。

　　一来二去，更没有人敢接近叶云飞。楚道长在把叶云飞带出剑冢后就回了华山，只偶尔有书信来往。云飞还是少年心性，没人管他，他也不愿意练剑，懒得修习铸造技艺。偶尔哥哥喊叶云飞一起读书，他才静下来坐进书斋半日，只因有叶风来在旁。黑金锦袍的小小少年过的无忧无虑，整日里尽是孩童玩耍，打鸟摘果子，偷花钓鱼虾，斗虫放风筝；虽没有玩伴，却总一个人和看不见的东西絮絮叨叨。

　　只有叶风来知道，现在叶云飞虽整日顽皮，就差没上房揭瓦，实际却和当时小小的孩子没什么本质区别。一次叶云飞在名剑大会场子里，想爬到和胜者雕像立得一般高的柱子上，却中途失手坠落。他摔下来倒也没大碍，就是脚踝崴了疼得不行。叶云飞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喊人。走大路来往的人老远就能看到一个小孩坐在地上，那天却都避开了他绕道而去。叶云飞一个人坐在地上无人理睬，受伤了没什么力气，渐渐也不愿意喊了。直到黄昏叶风来找到他，见他还坐在原地动弹不得，两只金茶色的圆眼睛里眼泪汪汪，显得委屈至极，却咬着嘴不肯再吭声也不喊疼。他趴坐在地上又像当年那个瑟缩起来的孩子，仿佛是一团玄金织锦中的娃娃，而不是什么藏剑山庄飞扬跋扈的少爷。

　　“回家了。”叶风来背起弟弟，小心护着他脚上的伤处，感觉到叶云飞一趴到背上立刻抱着他脖子磨蹭起来，“别哭啦，八九岁的人了，一点小伤，回去养两天就好。等你以后厉害了，自己赢了名剑大会立一座雕像上去。”

　　“我才没哭。”叶云飞嗓子有些喑哑，又蹭蹭叶风来，“我不要自己立那么大个儿的雕像，怪傻的。”

　　叶风来笑了，背着弟弟慢慢往回走：“那谁立傻大个雕像你才喜欢啊？”

　　“哥哥去立一个吧。”

　　“为什么？”

　　“哥哥本来就比我高，再高点儿也行。”

　　叶风来比叶云飞年长三岁，先开始拔高的少年比弟弟高了快一个头。

　　“那你爬上去干什么？”

　　“我就试试高处好玩不。”

　　“这下摔怕了吧，高处不好玩。”叶风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对弟弟说教，“想爬的高，得功夫到家。”

　　“不，高处挺好。”叶云飞用带鼻音的腔调顶回去，“往下看，人都变小了，忙忙碌碌地打扫场地，显得特别无所谓……我喜欢站高了再看看大家。

　　“若是云飞真有一览众山小的志气，何不随我好好练一练浮萍万里的轻功？”

　　一个男声突兀的插入兄弟俩的交谈，那竟然是庄主叶英，正等在兄弟二人的厢房门口。两个半大少年一个背着另一个，都不好行礼，只能齐齐问了声好。

　　“不只是浮萍万里，四季剑法也早该修行了，否则怎么衬得上你哥哥亲自给你铸的一对好兵。”
　　这下叶云飞真的有些惊讶。原来哥哥不但已经能自己铸造兵器了，而且还在给自己打造一对轻重剑。

　　“想给你作礼物，还没做出来呢。以师父的话说，估计还要几年我才能铸出真正的好剑，本来要到时候再告诉你的。”叶风来偏头笑着说，“瞒不过庄主啊。”

　　“风来已经非常优秀了。”叶英面色不见起落地说，“云飞却还不知能否挥起哥哥为你铸的好剑，当知惭愧。”

　　叶云飞的虎眸闪了闪，把脸埋进了哥哥衣领里，像只黑金色的小老虎惭愧地趴在白衣少年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