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g与秀城》一个人的红尘

1、多动症男孩

　　秀城转学到这个初中，是在她初二的时候。

　　和过去同样，一切都由大人安排好，年级中最好的班级，最好的班主任。

　　连座位都在最受欢迎的第二排，同桌也是名女生。如同秀城过去十四年中一样，安然体验着优裕背景带来的稳妥环境。

　　大人也无需担心其他少女常出现的问题，早恋，功课不好都与之无关。

　　任何人见到秀城，都挑不出一点错处，她有着优秀女生所具有的一切特质，成绩单显示过去几年中，课业总分一直处于学年前三。五官清秀，身材纤长，粉白面颊上没有任何青春痘印，果冻一般的滑腻皮肤，青春的让人嫉妒。

　　秀城的生活中，周围的空气都像被过滤过的干净纯洁，如同她接触的人也极符合她生活的阶层，非大富大贵，却文明温和。

　　她也从未对未来产生过疑问，如同她美好的模样，出色的成绩，世界自然会将美好的一切一点点奉上。

　　不过这次转学却令她感到一丝危机临近的意味，可她是孩子，能决定一切的还是大人。

　　教室明显和她过去入读的学校不同了，虽设备齐全，但明显旧损，如同身边同桌身上校服的粗糙质地。

　　会过去的，秀城对自己讲。父亲经营多年的食品公司资金出现问题，那天用车将她和妈妈送到这个名为兰岛的小城市，奇怪名字带岛，却并不滨海。“城儿和妈妈在这儿等着，这是爸爸老家，我联系了你三叔，安排你入学。等着城儿，出不了半年，爸爸就来接你们！”

　　向来儒雅整洁的父亲身上弥散着烟草的气味，又看了眼妈妈，就上了车，妈妈搂着她立在楼下直到半旧奔驰轿车消失在街角才进到楼内。

　　“没人找得到这儿，别怕。”妈妈一边收拾了房间，一边安慰女儿。

　　秀城眉头一紧，怕？怕什么？事实上她并未真正怕过什么，虽然报纸上各类可怕的事件一直存在，却离她的生活极为遥远，实在无需她怕什么。不解的摇摇头，将自己的衣箱打开一件件挂入干净衣柜。还是有点兴奋的，这是她从未经历的人生场景变幻，半旧无电梯的楼房，红漆剥落的家具，浅灰底的碎花壁纸，如同这个小城带给她的感觉，处处带着点慵懒的桔色。

　　没有油味的空气中，见不到高楼大厦，车流滚滚，人们生活的不紧不慢，彼此说话都慢吞吞的，秀城突然升腾起一股优越感，老气横秋的小城中，她灵活的大脑，漂亮的外貌，像朵滴露珠的玫瑰，被对比着更加突兀或者说夺目。

　　仿佛看到明天到了新学校，来自新同学满是艳羡的目光，完全没有妈妈面上的愁容，秀城得意旋起天蓝的长纱裙，“妈妈，我去院子里转一圈！”

　　不待妈妈回答，她就像迪斯尼卡通片睡美人里的公主一般，推门而出。蹦蹦跳跳的踩着楼梯下了楼，浓密乌亮的马尾在跑动中扫过优美长颈，楼道中有股淡淡的霉味，墙壁上挂着薄薄灰尘，夕阳打在上面，很有种怀旧色彩，她觉得太应景了，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等你爸回来，非让他打死你不可，你个败家子！我当初就不该嫁过来呀~~”女人开始哭嚎，“作人家后妈，天天操碎了心还不得好！”刚下了一层到达三楼，就见楼道里站了好几个人正在劝架的样子。左边那户门边站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侧身背对着她，因为个子瘦高，身上的T恤有点空空荡荡的。

　　刺耳的叫骂瞬间打破了小城的详和，加上楼内的拢音效果，她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脚步也顿住了，几个人注意到楼上下来的女孩，一时本能的住了口，尴尬的往旁边让了让，立在门边的男生的转过头，瞟了她一眼，扭回了头。

　　“哎呀林姐，你别劝我，今天他不和我认错就别想进门，三千多块买的表啊，拆个零碎，你问问他，家里还有哪样东西没被拆过？多动症？快上中学了，还多动，精神病吧，我看就是想祸害这个家，他就是看我不顺眼......”

　　伴着声泪俱下的回音，秀城快步出了一层楼门，好心情已被难听的咒骂被破坏了，楼下停着辆简陋婴儿车，一位老太太坐在小竹凳上轻挥着大蒲扇为熟睡幼儿赶着飞蝇。

　　她想回楼上去，想到那几个人或许还未散去，见婴儿车旁还有个板凳，便坐了过去，细细打量眼熟睡的婴孩。透明的皮肤看得见毛细血管，细小手指蜷成小拳头，全身散发出淡淡奶香，秀城吸了吸鼻子。

　　“孩子，新搬来那家的吧？”旁边老太太放下蒲扇问道，她一定很老了，干净的薄布衫，眼睛混浊，老化的皮肤像干瘪的枯叶贴在骨骼上，这个婴孩应该是她的重孙辈的。

　　“是的。”秀城轻声答道。

　　“明子他妈就那脾气，隔几天就要骂一场。”

　　“可怜见儿的，亲妈嫌他爸穷，在外面有了人，孩子没上小学呢，就离了。”

　　秀城虽不感兴趣，但暂时也不想回去，便听着寂寞老人絮叨，无意间把被骂的明子了解个大概。

　　“唉，哪里是什么多动症啊，脑子灵着呢，小时候总被锁屋子里，大人出去上班，没人陪他，连玩具都不舍得给他买，弄些别人家淘汰下来的玩具给他，我小孙子的玩具不要了的都送他了。他不会玩，只是拆，开始是乱拆，慢慢的，拆开了都能自个儿装回去了。他家大人没这个耐心，见他拆东西，不是打就是骂。可他的手就是闲不下来！”

　　“不知道这回又是拆了什么？”

　　“听说是块手表。”秀城答道，应该是机械表，这种东西拆了可不好装回去吧。

　　“当什么呢，喏，”老太太扬了扬手腕上一块手表，明显有年头了，银白表盘已发黄，但指针依然滴答滴答走得有力。

　　“六十年前200块大洋买的，我妈给我的嫁妆，不小心摔地上停住了，钟表铺子说年头久了，要修好不如当古董卖了，最后明子给修上的。”

　　秀城一愣，修表这行当应该比较专业和高端的。

　　听老太太说了半天，她对这个叫明子的男孩并未太过留意，何况她本不会留在此地过久。

　　只是不想，今天却在新的班级中见到了他。

　　他就在她的后座，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邻居！”下课时，后座男生唤她，声音不大，还未变声，听起来有种女孩的味道。直觉意识到在叫她，回头，一张白净的面孔映入眼帘，第一感觉，瘦，相貌平平，单眼皮，家里人加上自己都是大双眼皮，秀城心中对单眼皮的人总有种非我族类之感，邻居？她可不叫邻居，这人打招呼的方式还真特别。

　　“我叫许佳明，你家楼下右边那户。”

　　“你，”秀城蹙眉，还没明白他怎么认识她的。

　　“呵，我，昨天拆表的那个。”他咧下嘴，有点不好意思，牙齿很齐很白。

　　秀城顿悟的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那你一定重新装好了吧。”想起楼下老奶奶对他的评价，忍不住加了一句。

　　瞬间，男孩略带惊奇的扫了她一眼，她没看错，对方墨色瞳仁似有道光一闪而过，“嗯，”他点头应道。

　　那是秀城第一次和Ming正式见面，他们都十四岁。

　　**

　　“冯秀城？”

　　旁边的linda搡了搡她的胳膊，“到你了，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略抚了下紧身西装套裙，秀城踩着五寸半高跟鞋，迈开优雅的步子朝面试的会议室走去，大学时的死党linda为她提供了这一消息，“秀城，虽是市场部前台，薪水可不低，小一万，工作也不累。管人事的陈同正在追我妹，送个顺水人情！”

　　“放心，不过走个过场，我保证内定你，瞧咱这模样，坐前台真是可惜了！”

　　linda电话里一阵保证，秀城终于下了决心过来面试，工作不难找，好工作才难找，她这几年怎么过的，自己清楚，和同样在社会中历炼了多年的大学同学相比，她没这个自信。托人情才能找份工作，她挺不好意思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想为了原则浪费这样一个宝贵机会，何况，她已没有资格清高了。

　　不过，一到地方，她有点傻了，内定吗？接待的房间内至少有二十个年轻姑娘，气质，模样，着装，秀城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哪个模特培训班。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正和旁边同来的女孩用英语流利的讨论着国外商科大学排名，不过想想也是，智爵软件公司的职位向来的是炙手可热的，薪水福利也非常高，能跻身智捷，哪怕小小实习生，资质都好的让人咋舌。其实曾经的智爵并没有现在这么劲的风头，但自从二年前换了个神秘的大股东后，业绩发展突飞猛进，如今俨然成为国内软件企业的一匹黑马，未来的发展更是不可想象。

　　秀城长呼气，推开她们身边的玻璃门，步入会议室。

　　二位面试官，一男一女，面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互相颔首打过招呼后，“冯小姐，我们市场部要面对许多国外人士，所以刻意寻找有外语专长的应聘者，请你大概介绍下你的工作学习经历吧。”

　　秀城镇静下来，略一思忖，微笑着开了口。

　　顶层总裁办公室灯光全熄，唯有一侧大屏幕上，正直播着这场面试。镜头只对准一个女人。

　　观众只有一人，他沉在直角黑色真皮沙发中，左臂搭在扶手上，右手食指上一个简单的铂金指圈泽泽发光。一边的流线型小几上，好多形状各异的魔方已拼装结束，都是目前难度极高的镜面多阶魔方，众多奇特光鲜的魔方中，却掺杂着一个普通的六面体魔方，边缘已磨损，色块斑驳。

　　男人有些紧张，时不时用手指点一下紧咬的薄唇，画面上的女人依然很美，笑容自信，正熟练的用英语讲述着。渐渐他也跟着放松下来，右手抓起手边的电话机，按下接听钮，“她渴了，送杯茶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