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执子之手》炉子

21、自由

　　一连三天，梅氏都是失魂落魄。

　　两个小孩子根本就不懂事，都觉得奇怪,问道：“娘，我们没有淘气啊，为什么又生气？”
　　梅氏淡淡一笑，拍着他们的小脑袋：“去玩吧，不关你们的事。”
　　两个小家伙立刻欢呼一声，跑出去玩。

　　梅氏照旧在煮汤，不过却派佣人给江若莲送去。

　　那几个佣人忽然间变得无比听话，都乖乖地听她的使唤。
　　三天来，梅氏一直躲在屋子里，根本就不出房门一步。

　　江若莲也不来找她。
　　不过呢，三天来，他一直就坐在院子里吹笛子，除去停下来喝口汤，就是吹个不停。

　　笛声是如此的凄凉。
　　一大帮人，整天地站在院子外面听着，都跟着垂泪。

　　梅氏的眼睛，因为连续的失眠和哭泣，已经又红又肿。
　　到第四天早上，她终于想明白一切的事情，主动来到江若莲面前。

　　“你不用吹啦。我有话，要问你。”

　　她的眼光中是难以捉摸的神色，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江若莲笑笑，放下笛子。他的嘴唇，已经肿得老高。

　　梅氏怔怔地向他凝视半晌，目光中流露出不胜凄婉之情，柔声道：“你是不是因为喜欢如玉，又得不到她，所以把我找来代替？”

　　江若莲摇头。
　　他从怀里取出那张画卷，展开给梅氏看。他慢慢地把那个悲剧故事讲给她听。

　　梅氏呆一会儿，点点头：“原来如此啊。你的确是值得同情。。。不过呢，要是没有这些巧合，我也不会获得自由。。。多谢你帮忙啊。”

　　江若莲大笑：“不必客气。以后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再来找我好啦。”

　　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回屋子。
　　既然已经失去，再如何痛哭乞求，也没有用嘛。

　　梅氏慢慢地微笑着，泪流满面。
　　她终于发现，以前在笼子里做金丝雀的生活，虽然无聊，却没有这么痛苦。

　　突然来临的巨大打击，对于原本柔弱的她来说，过于残酷。

　　二十年多前，她是相当不情愿地成为石清泉的小妾。
　　她一直以为，这种又寂寞又受气的日子，会持续到她生命的尽头。
　　她想不到，石清泉会把她送人。

　　她一直以为，二十多年的夫妻之间，应该多多少少还有些恩爱吧。
　　现在才知道，在石清泉心里，自己仍然是一件东西，可以买进来，也可以卖出去。
　　为一个更年轻更美丽的女子，他根本不管自己会有多痛苦。。。

　　而这位色胆包天的江公子，也不过是把自己当作别人的影子。
　　不错，这位江某人的身体，极大地满足她因为寂寞而长期受到压抑的欲望。
　　在过去的岁月中，她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独守空房的。

　　但是，她的自尊心，却因此而受到伤害。
　　因为他对于自己的兴趣，只是由于自己的相貌，长得像他的母亲。

　　她擦干泪水，走出屋子，去找颜无色。
　　她要给她干些杂活，以获得一份收入。
　　她身边虽然还有几百两银子，但是，以后的日子，要靠她的双手来维持。
　　这些银子，要谨慎地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男人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最可靠、最温暖的，反而是冷冰冰的银子。

　　听到她要求，颜无色面无表情地说：“按说呢，你是如玉的娘，应该对药材和昆虫多少也懂一些。去里屋找找看，我要用柏子仁五钱、华山松小蠹四枚、白星花金龟三个、鲜佩兰一支。要是你能拿对，就可以留下来帮我配药，每个月三十两银子的工钱。”

　　石府的管家，每个月才发三两银子的工钱。

　　不一会儿，梅氏就端着盘子回来。
　　颜无色看看盘子里的东西，点点头：“这三只虫子，不是白星花金龟，而是铜绿金龟子。不过呢，别的都对啦。好吧，你可以留下来。”

　　梅氏微笑，低声问：“颜大夫，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跑来给你打工啊？”

　　“这还用问啊。一定是江小贼玩火自焚，没有把你勾搭到手，反而让你蓦然醒悟。一个女人，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才能作为一个人嘛。”

　　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哪里又能有爱与恨的权利呢。

　　“可惜，我活到四十多岁，才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觉悟，也不晚嘛。你才四十多岁，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岁月，可以好好地享受自由的人生。”
　　。。。

　　晚上，梅氏回到小院的时候，精神焕发，仿佛换个人似的。

　　她的手里，捧着小小的一块银子。

　　这是她今天的收入。

　　从小茅屋出来的时候，颜无色叫住她，把这一两银子郑重地放在她的手心里：“芳姑，这是你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钱，拿好啊。”

　　梅氏兴奋得双眼放光：“谢谢颜大夫。”

　　她一路捧着这块银子回来，高兴得几乎要唱起歌来。
　　前二十年，她要靠父母养活，后二十年，她要靠石清泉养活。
　　现在，她可以依靠自己。

　　院子里，江若莲正在和两个小子捉迷藏，雪白的长衫上，是两个小家伙留下的好几个小脏手印。
　　见到梅氏回来，他展开了灿烂的笑容。

　　“啊，梅姐笑眯眯的，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啊。”

　　梅氏忍不住微笑：“瞧，这是我挣的钱啊。”

　　“恭喜，恭喜。不知道无色妹子每月给你多少工钱啊？”

　　“整整三十两啊。”
　　这可是很多的钱啊。

　　江若莲大笑：“她不愧是如玉的师傅啊，真是会骗钱嘛。你给她打下手，节省下她多少时间，至少要发给你三百两工钱，才公平嘛。”

　　梅氏睁大眼睛：“三百两？你是说，我会配药，就能挣这么多钱？”

　　“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能有几个人搞得清楚呢。恐怕她不仅让你配药，还要帮她捣药、制作药丸、药水等等吧。”

　　“对啊，这些我都会干啊。”

　　在过去十年中，她就是给如玉打下手的。
　　如玉根本没有耐心干这些活，都是先做出个样品，再列好单子，就交给梅氏。
　　梅氏禁不住如玉的软磨硬泡，只好帮她干活，也好借此消磨时间嘛。
　　如玉把时间省下来，才能跑出去跟孙洪涛他们几个野小子疯玩啊。

　　江若莲轻笑：“你知道无色妹子每个月能挣多少钱？”

　　梅氏想半天：“这么多病人，应该有几百两吧？”

　　“错。需要她治疗的病，都是疑难杂症，在当地治不好，才大老远地跑来。她的诊金，是每次十两银子。药费另算。药材很多都是她自己种的，价钱都由她定，没有一味是便宜的。”

　　他俯下头，压低声音：“有些病，明明可以药到病除的，她偏偏要用那些慢性的药，至少要三五个月，才给治好。在这期间，要复查多次，吃饭、住店，样样都要花钱。估计这些饭店、客栈，都要给无色妹子回扣。反正那些病人都是有钱的，越是慢慢地治，他们越是迷信无色妹子的本事，反倒是赞不绝口，都当她是神医。”

　　梅氏目瞪口呆：“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这小小的山谷中，有这么多的病人。”

　　江若莲轻笑：“女人要是有本事呢，就会变得很可怕哦。”

　　梅氏的眼睛里面充满憧憬：“我也要向颜大夫学习治病的本事，这样就可以挣很多的钱。”

　　江若莲大笑：“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如玉啊。”

　　他们相距不过尺许，眼见她神采飞扬，吹气如兰，真是越看越美，一时恨不得立刻把她抱到床上去。
　　可是，如果这样做，会对她刚刚获得解放的心灵造成伤害。
　　他只好叹口气，终于咬紧牙关，下好大决心，这才硬是把绮念压下去。

　　梅氏自己想半天，忽然用温柔的声音对江若莲说：“江公子，能不能传授给我一些粗浅的功夫呢？”

　　江若莲摇头：“你年纪大，要想在几年之内迅速练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呢，幸好你遇到我。我前几年，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学会一门神功，可以绕过入门的艰苦阶段，很快地成为高手。”

　　“我不要成为高手，只想学会些初步的招式，就行啦。”

　　江若莲长叹：“这么学，很慢的，要十几年呢。”

　　梅氏坚定不移：“朝闻道，夕死可矣。如玉说过，武功要一点点地练习，凡是能够速成的，都是歪门邪道，早晚会走火入魔的。我要慢慢地学，慢慢地练。”

　　江若莲只好叹口气：“好吧。今天就先教你最基本的，先扎个马步吧。”

　　本来呢，他也不会什么神功，不过是打算练习以神功的名义，来个阴阳双修，好安慰一下自己的寂寞嘛。
　　。。。

　　第二天，练功的后果就表现出来。梅氏的腿疼得厉害，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

　　到中午时，颜无色忍不住问她：“芳姑啊，你是不是跟着江小贼学习武功？”

　　梅氏兴奋地点头：“是啊，我扎马步，练到半夜。”

　　“他没有向你介绍什么阴阳双修的神功吧？”

　　梅氏认真地点头：“他倒是说有什么神奇的功夫来着。可是，我听如玉说过，不可速成，就决心从头开始练习。”

　　颜无色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这回他可要气歪鼻子啦。不过呢，你也是够笨的。都四十多岁啦，要是再练习上十几年，真成老太婆啦，学会也派不上用场。”

　　梅氏不服气：“我一定要学会武功，才能保护自己嘛。”

　　颜无色赞许地点头：“原来如玉的倔脾气，是从你这儿传下来的啊。芳姑啊，你想过没有，一个人，用来保护自己的办法很多。最简单的，就是雇几个高手，随时跟在身边。”

　　“我认为，最好是自己能够有本事。”

　　“不错。可是，除真刀真枪地硬干之外，还有许多办法保护自己。例如暗器和毒虫、毒药什么的，并不需要长期的练习就可以嘛。另外，在很多时候，智慧和经验，比武功更要管用。武功不过是匹夫之勇，智谋才是万人难敌的利器。”

　　梅氏的眼睛亮起来：“是啊，我只是要学习保护自己的手段，哪种有效又迅速呢？”

　　“以你目前的基础，最适合学习下毒嘛。如玉要不是有下毒的本事，早就被那个色鬼制服。”

　　梅氏的眼睛，慢慢地盯住颜无色微笑的面孔：“颜大夫，你不会是趁机要把你的本事传给我吧。”

　　“瞧瞧，一个人的心灵要是解放，连智力水平都跟着增长啦。不错，我是要把本事传给你。如玉这个孩子，会的东西太杂，又不专心，从来不肯好好地钻研。我的本事，她学会不过五分，就不肯再学。我年纪已经不小啦，说不定哪天就完蛋。可是，我给困在这山谷里，根本出不去，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人来当徒弟啊。现在呢，你正好需要学习本事，我们也是互相帮助嘛。”

　　梅氏立刻跪倒在地：“请师父收我为徒吧。”

　　颜无色板起脸：“芳姑，我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坚持自己的原则，所以吃不少苦头。可是，我并不后悔。当年，我师父传我本事的时候，也是这么讲的。你要听清楚。要是愿意呢，你就正式拜我为师，你要是不愿意呢，我也不勉强你，也可以传给你一些从别处学来的本事。”

　　“请讲。”

　　“第一，是非善恶的标准，在于你自己的良心，世人说什么，根本不必在乎。第二，应该干的事情，就要坚决去做，不必在乎自己和他人的性命和声誉，决不可退缩。第三，不要轻易给人承诺，一旦承诺，就要做到，决不能言而无信。”

　　梅氏低着头，想好半天，终于坚定地点点头：“我愿意的。请师父受弟子一拜。”

　　颜无色大笑：“我还是要感谢江小贼嘛，要不是他捣鬼，你也不能解放得这么彻底啊。”
　　。。。。。。
　　江若莲听说梅氏给颜无色当徒弟，气坏啦，立刻跑去找她算帐：“我说无色妹子，你也太黑心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意中人，你不该跟我抢啊？”

　　“江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妹子我可是听不明白。”

　　“要是你把那些有毒的思想和手段，都传给她，我哪里还有机会嘛。”

　　颜无色哈哈地笑个不停：“小贼，就光许你使坏啊。再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嘛。”她压低声音，在江若莲耳边轻轻地说一会儿话，他立刻转悲为喜：“真的啊，好妹子，原来你真的是为我好啊。”
　　。。。
　　现在，梅氏的生活变得无比忙碌。

　　每天上午呢，要给颜无色配药，下午呢，要跟着她学习各种毒虫的习性和克制手段。晚上呢，还要练习一些初步的武功。

　　颜无色倒也无所谓，她反正也是一个人，虽然用于看病的时间减少一半，可是她立刻把病人的诊金提高三倍，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收入嘛。

　　倒霉的是江若莲，本来是到无忧谷里养伤的，现在倒成老妈子啦。

　　梅氏笑嘻嘻地对他说：“听说江公子害怕一个人睡觉，我有个好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嘛。”

　　江若莲一听，喜出望外：“梅姐愿意陪着我睡觉吗？真是好心人啊。”

　　梅氏轻笑：“我哪里有时间啊。倒是如风和如海这小哥俩，最喜欢他们的江大哥啦。干脆让他们陪着你吧。”

　　江若莲只好长叹：“有其女必有其母啊。”

　　这位梅姐的淘气本能，被压抑几十年，现在不小心被他给释放出来啦。

　　如风和如海高兴坏啦，从此更加名正言顺地缠住他，从白天直到黑夜。

　　江若莲才知道给人当父母不容易啊。
　　每天白天累得臭死，睡觉前要讲五个故事。
　　半夜里还要给这两个小家伙盖二十次被子，叫他们起来小便三次。
　　嗯，要是不及时地把他们叫起来，床上立刻就会发大水的。
　　几乎是夜不能寐啊。

　　现在，他倒非常想念一个人睡觉的幸福生活。
　　原来清静也是一种享受嘛。

　　嗯，这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没有的时候拼命地追求。
　　得到以后却后悔得不行，反而发现过去原来自己一直拥有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

　　不久，秀树路过淮阴，偷偷地把江若莲叫去喝酒。

　　江若莲就像个弃妇似的，整整地唠叨一个晚上。

　　秀树大笑：“小贼啊，你现在多幸福嘛。兄弟我很羡慕耶。”

　　江若莲给自己倒一大杯酒，先灌下去，才长叹一声：“我这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啊。老婆没有骗到手，反而把自己给赔进去啦。”

　　“这才是一个男人的幸福生活啊。一个能干的老婆，虽然现在还不能陪着你睡觉，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两个聪明的儿子，虽然比较淘气，以后会长大的嘛。”

　　江若莲苦笑：“是啊，我白捡两个儿子，还挺合算嘛。”

　　秀树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过一会儿，点点头：“还不错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嘿嘿，和你禁欲有关嘛。以前你夜夜春宵，身子都让大嫂们给掏空啦。现在你搂着俩儿子睡觉，对身体有好处嘛。”

　　江若莲长叹：“快说正经事吧，我该回去啦。你这个色鬼，哪里能有好心，说什么专门来看望我，只怕是不怀好意吧。”

　　秀树大笑：“现在呢，还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不过，估计也快啦。你的案子，我已经摆平。你现在已经没有案底，随时可以跑到江湖上嘛。”

　　“你这个色鬼真是能干嘛。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大事化小啊。”

　　秀树坏笑：“我找几个笔杆子，炮制一本小册子，就讲你这个小贼和某人老婆的风流韵事。情节嘛，当然无比的下流荒淫啦。不过呢，对于他老婆的身体特征，完全是按你小贼亲眼所见的来描述嘛。啊，还有他本人的身体特征，都很真实啊。我揣着这小册子，跑去给某人看。他只看前几页，脸色就变啦。我就趁机和他谈条件，他气得差点把我当场给干掉。可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啊，最后只好答应我啦。呜，他当时的样子，真的是好可怜呀。”

　　“你这个色鬼啊，太缺德啦，什么办法都敢用啊。”

　　“这就叫不择手段嘛。”

　　“那就多谢啦。我回去啦，有事就叫我吧。”

　　秀树也站起来：“咦，说了一个晚上，你也不问，如玉怎么样啊？”

　　“你的女人，关我什么事？”

　　秀树搂住他的肩膀：“好大哥，你真的是很疼兄弟我。放心吧，她在北边，很威风啊。痛苦不堪、度日如年的人，是曹国安和孙洪涛啊。”